寻找《野百合花》们(序)

时间:2022-09-24 08:39:33

《2009中国年度杂文》最后定稿的时候,长春市下了今冬第五场中雪。那雪花,绵绵不断,不是那种扬风驾雪的样子,而是后劲实足,似乎天空的雪层很丰厚,永远落不完。

仔细地阅读这近二百篇杂文,思绪似乎与室外那悄声飘落的大雪衔接到一起,倏忽想到过去的一组镜头……

1992年,也是个飘雪的日子,在书店发现一本名曰《野百合花》的书,翻开一看,那是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三十三位作家的九十二篇杂文,计三十二万字,印数为两万七千册。

此书收录了哪些作家、都有什么样的作品呢?我急切地翻阅着、寻找着――

王实味等五位在延安时期遭批判的杂文;胡风及“胡风集团骨干分子”的杂文;冯雪峰等们的杂文;邓拓等“三家村”的杂文。

回家,置于案头,读了一遍又一遍……

两年后,走遍大大小小的书店,再也寻找不到这部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书了。

十年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部名曰《中华杂文百年精华》的图书,首次印刷一万册,次年第二次印数又是一万册。

六年后,书店里再也寻找不到这部书了。

2009年秋,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一部《中国当代杂文二百家》,这是一部遴选六十年间四百多篇作品九十六万字的杂文集(上、下两卷)。一个邮售部门两个月邮售近五六百部。有数十位读者是一次性邮购两到十部。都说国人读书平均每年不过两本,这一奇特“风景”可谓之另类。

漓江等四个出版社出版的“年度杂文”每每次年也都售罄,优秀杂文集不胫而走,已成为国人阅读之常态,这表明了什么?似乎应深长思之。

一边是寻找不到优秀的杂文图书,一边是出版社、书店的书库尘封大量无人问津的图书;一边是纸张生产供不应求甚至需要进口,年年涨价,一边是积压书库的图书源源送到纸浆厂。这不是一个怪圈吗?

怪也不怪。改革开放三十年,有几家出版社出版过杂文集?有几家报刊曾开辟杂文专版、专栏?不妨到书店走走逛逛,不妨到街头报刊亭浏览一番,充斥于纸媒的文化垃圾有几多?

2009年杂文,称其“风景这边独好”也许不为过,我们原选出二百三十多篇,经过几遍筛选撤掉四十余篇。这一年度的杂文可用“籽粒饱满”来形容,既有深度又有力度的杂文比比皆是;“六新”即选题新、角度新、构思新、形式新、语言新、题旨新的杂文所占篇幅也较多;常规杂文、非常规杂文和荒诞杂文并驾齐驱,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杂文转暖。

我们强调,假如一篇杂文的思想份量不够,再讲其他也无多大意义;而虽思想份量重却无文学性和可读性亦不可取,因此,就整体讲,本年度值得反复吟诵的作品不少。关注腐败问题,是近些年来杂文的热点之一,本年度此类题材更向深度与广度开掘,使作品更有其反腐力度,尤其是公权力的寻租和司法腐败,更能触及国家的痛点与民众的生命价值取向。《牢头狱霸的前世今生》、《警惕贪官“先打窝后钓鱼”》、《杭州飙车案,恐惧与愤怒并驾狂飚》、《对制度来一次开胸验肺》、《王立军打黑》、《钓鱼执法中的比土匪厉害》等从不同的侧面揭示了腐败尤其是公权力与司法腐败已经猖獗到公开化和白热化的程度。反腐斗争几十年,腐败源仍有增无减,腐败手法五花八门,腐败分子层出不穷,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对此,国人或观望,或艳羡,或失望,或忧虑,或愤慨,或痛恨,杂文作家代民众呐喊、抨击,已成当今杂文创作的主旋律。

历史从来都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历史也能昭示未来,只有不忘历史教训,让未来永不重蹈历史覆辙,才是民族与国家兴旺的动力。《告密的类型》、《十上公车,始博一第》、《不必牺牲,你们走吧》、《遥想一九五七》、《方孝儒和布鲁诺之死》等都从历史现象中总结人类每向前一步都可以积累宝贵的经验,对此,国人往往不经意或故意忘掉。作者们忧心的是,健忘的民族总有一天还要陷于灾难。

2009年,是汶川大地震一周年,许多作品对此表达了痛定思痛的追问与反省,《命运交错的人生关口》、《我的“5・12”反思录》、《媒体的“5・12”进入心坎几许》等篇什与去年汶川大地震期间的杂文遥相呼应,尤其值得提及的是《大学里的“大楼”――为祭奠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而作》和《统计遇难学生数量比搞地震旅游还难?》都一针见血地对某些政府不作为进行严厉的谴责和批评,这是去年大地震期间杂文的延伸和后续,尖锐而沉重,掷地有声。

教育是关系千家万户的大事,教育攸关国家和民族的走向与命运。近些年来,教育已成国人诟病最多的众矢之的。本年度批评教育的杂文比任何一年都多且尖锐,对教育部不断出台的逆社会规律的“措施”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与鞭挞。《大学债务全社会承担,凭什么?》、《世上已无蔡元培》、《大学校长的蜕变》、《老校长痛诉象牙塔的倒掉》、《总理知错即改,教育部门岂能无动于衷》等作品,既有对政府的严厉批评,也有对教育制度不合理的指责,尤其是教育部的失职与不作为,杂文作者几乎是抗议!教育不仅关乎一代人的素质提高,更是千秋万代人类的文明大计,谁在教育问题上瞎指挥不作为,都将是不可饶恕的历史恶行。

2009年的杂文还反映出民众对民主、对国家公权力的关注,他们对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某些素质与能力表示出极大的担心与不信任。《看代表委员一年一度的“PM”如何进行?》、《漫议“呼噜”委员》、《“铁岭老弟”对话“石家庄老兄”》等对个别代表委员的不称职做出尖锐的批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都应是代表民众参政议政的精英,可是,现在的一些代表、委员往往忘记了自己的天职,他们张口闭口参会是“领精神、汇报工作与生产、生活”,哪里还有议“国是”、讲“民生”的使命感?

本年度仙逝三位大师。《钱学森:一个懂得拒绝的人》、《当巨著合上时我们才翻开》、《没有“大师”的日子怎么过》等许多杂文对季羡林、任继愈、钱学森的哀婉悼念,折射出杂文作家们对多年出不了大师以及对大师离去造成的悲伤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与反思。这个题材是往年的杂文鲜见的,它们为读者带来许许多多的思绪与反省。

我们的文学艺术究竟是丰收还是歉收,究竟是精品愈来愈多还是像有论者指出的“俗、怪、滥、低、捧”大摇大摆地受到一些媒体的追捧?《鲁迅走开了,他笔下的人物欢呼雀跃了》、《资源枯竭型作家的现实选择》、《应赛教育:艺术的早衰症》、《文化开始了》、《互相按摩各享愉悦》、《小沈阳,自虐文化的又一个范本》、《警惕小丑文化的泛滥》等集中地批评当前的文学创作和文化教育及文艺演出中的弊端特别是小品创作和表演的丑陋与庸俗,批评近年来小品格调愈来愈低下,其对文化的亵渎不能不引起重视。我们的文学艺术向何处去?让有良知的文艺批评家们发言吧。

文学艺术各有各的特质与社会功能,但是,我认为像优秀杂文这般能启人心智,认识社会,反思历史,且又篇幅之短、阅读费时不多与那些洋洋几十万字的小说、几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比起来,杂文的潜移默化更有其无可代替的优长,这便是艺术魅力使然。

我们高兴地看到,本年度许多杂文的文学性比较突出,作者根据题材的需要和能够展示的艺术空间,调动多种形式使其艺术构思更巧妙、更精彩。《〈皇帝的新装〉续编》、《司马光砸缸之后……》、《火烧葫芦庙》、《网络时代的孔融让梨》、《武松打虎后记》、《牛郎给孩子申请户口》等故事新编,情节新颖,引人入胜;《一只没有素质的羊》、《为什么乌鸦老吃不到肉》、《东郭先生和狼》、《安全文件的自白》等寓言式作品既有故事又生动活泼,男女老幼都会饶有兴趣地阅读;还有书信体、寓庄于谐体等其形象与形象性突显,这类荒诞性杂文给人以亦真亦幻之感觉,但又都是人间现实生活的写照。

《别了,纪委曾书记》、《成立“出逃贪官联谊会”的可行性论证》分别是两位杂文作家孙焕英和瓜田的作品,他们擅长寓庄于谐的手法,从标题到全文,从题材到语言无不调侃、幽默;虽是严肃的内容,但毫无低俗之嫌,只是惟妙惟肖地画出了贪官污吏的幼稚、无知、贪婪、丑恶的灵魂,让读者在轻松的阅读中感知这些败类是多么与可恨!

2009年的杂文作者名单中,出现了更多我们不曾熟悉的面孔,这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类似,当年,一些现代作家的名字逐渐隐退,淡出杂文书刊。案头这部书稿中陌生的作者几近五分之四,这让我既高兴又有一丝怅然之感,杂坛沙场老将搁笔的搁笔,仙逝的仙逝,同我们选编十年前的“年度杂文”作者名单有太多的变化。这也是自然规律,老者已矣,新一代又成长起来,他们的作品正在成熟中……

不要让人们总在寻找那些经典的文化美食而徜徉于书店与图书市场空手而归,不要由于掌控某种媒体便按自己的好恶让民众的精神食粮任意荒芜。在启蒙民众,建设精神文明、社会文明和政治文明过程中,对文学艺术,决不可厚此而薄彼。一个决策者,可以有自己的好恶,可以有自己的偏爱,但对民众的需求,断然不可以自己的口味来取舍;从这个意义上讲,不论是出版社还是报刊老总及其他媒体的总管们,都应该懂得,历史的潮流是不可阻挡的,当今,网文已深入人心,互联网的杂文方兴未艾,这一群体不仅创作出了优秀杂文,而且大批新秀在不断涌现,这,便是杂文的希望。

雪停了,天晴了,然气温骤降,严寒到了。不过,距一元复始的2010年元旦和春节也不远了,转瞬,北方又春暖花开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历史的长河奔腾于昼夜,时代的脚步永不停歇,这是历史与时代的规律。两千多年来的实践,明明白白地书写了这一切,告诉人们:惟顺应其规律者是俊杰,《野百合花》们在四季轮回中会更茁壮,杂文这个精灵,正是在顺应社会规律的生态环境中,成长、壮大、成熟。

2009年12月20日于长春

【选自刘成信、王芳选编《2009中国年度杂文》漓

江出版社版】

上一篇:说说古代的“劝分” 下一篇:爱.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