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身为你守口如瓶

时间:2022-09-24 12:03:21

难以启齿的噩梦

10年前,我读研二,与班上一个清秀的女孩相爱。她脾气好,说话慢,纯洁得连打耳洞都觉得夸张。大家亲热地叫她小茵。

就在2004年寒冷的冬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难以启齿的噩梦。刚刚返校的我得知小茵放寒假并没有回去,她死于一场医疗事故,而事故原因竟然是她在一家没有医疗资质的小诊所做人工流产导致大出血!我在一夜之间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可是,我和小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关系!

校方很快封锁了消息,警方也处理了小诊所的工作人员。学校和办案人员都找我了解过情况,我也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如实相告,我却觉得他们并不相信我。学校严厉地要求我从此对这事缄默,而一脸坑洼的小民警则不满地告诉我,即便我承认那胎儿是我的,我也不会因此负法律责任。那种轻蔑,于我无疑是雪上加霜。事情再保密,也会在同学之间不胫而走。

女孩子们愤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我跟我们同寝室的人解释,大家都沉默。我痛彻心扉:也许我的哥们会相信我,可是传出去后外人会相信我吗?要知道曾经每天傍晚都是我,拉着小茵的手在树影斑驳的校园里穿梭。

小茵的家人到学校来拿她的遗物,我不得不躲到了校外。

剩下的一年半,黯淡得无话可说。常常有我不认识的女孩子会走到我面前来唾我,导师对我也态度急转。同宿舍的哥们跟我一起去吃饭,第二天就会被人问:你怎么跟那个畜生在一起?连我好朋友的女友,都觉得物以类聚而离开了他。我无数次想过休学,又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凭什么?如果真是我恶劣到把女孩子肚子搞大了又打发她去路边诊所堕胎,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也是受害者!

我对小茵的恨和心痛,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那个人,到底是谁?我的心都烂完了。

患了强迫症

从2005年春天起,逐渐恢复神智的我开始默默寻找那个人。我用小茵的证件照做了一张她的假身份证,去移动公司查她最后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有两个电话很可疑,但都是在街头买的神州行卡,查不到名字。事发后不久,其中一个手机号停掉了,另一个则是小茵闺密灵灵的男友,叫季加森。他说自己和小茵频繁通电话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和女友面临分手,在求小茵说和。这挺正常的,硬说有,也无迹可寻。

我求助公安,这不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

我让朋友以公安机关的名义打电话给小茵生前的好友,询问其他男人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有人告诉我她在最后一段时间很忧郁,但她是非常内向的女孩,她自己私密的事情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说。

研究生毕业后,我决心留在这座城市。我像患了强迫症,执拗地认定有一天自己可以平冤昭雪。

后来每次同学聚会我都会硬着头皮参加,我不放过一丝有关小茵生前的消息。尽管仍然有很多同学完全不理我。

3年后,我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处得还行。但后来她不知怎么得知了小茵的事,任我怎么解释都不行,吹了。

小茵对我影响之深重,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它使我在每每想放弃的时候,都鼓励自己走下去,揪出那个人。

2009年初的一天,我意外接到了季加森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吆喝:老李呀,我跟几个熟人吃饭,没想到是你们单位的呢,你也来吧!

我立马想起在小茵生命最后的两个月内与他通话频繁,我们自始至终也只是表浅的交道,那件事之后更是再未联系。我很疑惑,我们什么时候熟到这么呼朋唤友地叫出来喝酒了?

我打个车去了。

他的朋友是和我关系要好的同事。酒过三巡,季加森发话:“我老婆准备参加今年的司法考试。”我明白了,定是吃饭的时候他偶然得知我二叔是检察长,便想让他老婆通过司法考试后能顺利进检察院。我未动声色:“你哪个老婆?”他勾起我的肩:“你没见过,结婚也没通知你,是兄弟的不对。”

临走时,他扔了两条烟给我。我推辞不下,只好说: “你老婆的事,我能帮肯定会帮的。”

成了真正的哥们

两个原本关系生僻的人,就这样开始有了热烈的表象。季加森频繁请我吃饭,有时我回请他。我们都在事业单位的圈子里混,小城市,机关单位就那么几个。工作上有些事相互照应,非常方便。

10月中旬,司法考试成绩下来,季加森老婆没考上。我说,哎呀呀,大家都青春着呢,今年没整上去明年再来,遂请两口子吃饭。两人原来都挺郁闷,被我劝来劝去,终于有了点笑脸。他老婆问:“你这么好,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季加森在边上,沉默着。

我看了一眼季加森,故意扯起别的话题,然后季加森就让他老婆帮我介绍一个。他老婆拍着胸脯给我下保证。我渐渐地,发自内心地,觉得真有些友谊在里面了。

年底我母亲摔伤,季加森一家人拎着厚礼来看。他老婆在家里闲着没事,还来照顾了几天。

2010年,季加森老婆又没考上。两口子彻底崩溃了。季加森说:不考了!可是,就这样放弃多可惜。我去安慰她、鼓励她,恨不得是求着她再去参加一次考试。那时起,我们成了真正的哥们。

季加森的老婆还真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殷乐。她是本地姑娘,公务员,相貌平平但性格开朗。季加森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千万别再找小茵那样的女孩了,看上去文文静静,其实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好。我像等待一千年终于逢到了知己,感动得要命。

我的生活似乎离仇恨远了一些。这样下去好不好呢?我有时也会茫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执著一念,还是应该放开我紧紧攥着历史的手。

近情情怯

今年10月的一天,早上8点过5分,我接到季加森的电话。我忽然想起司法考试的成绩要下来了,这么早,定是考过了吧?

果然,季加森的声音都兴奋得变了调。他在电话中千恩万谢,好像我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喝酒庆祝。晚上,他老婆要去和朋友吃饭,而季加森要跟我吃。于是干脆兵分两路。我和季加森两个大老爷们找了间火锅店,要了两瓶白酒,粗俗地干开了。

喝着喝着,季加森忽然动了感情。他问我:“我老是想灵灵,你想小茵吗?”我没好气:“你的灵灵还活着,你可以去找她,但小茵呢?”

季加森抬眼看我,目光像萤火虫般闪躲了一下。半醉的人,敏感异常。那一瞬间,我忽然头皮发麻。我曾经怀疑过他俩,难道这个给我扣了绿帽子的人真的是他?我没能控制住,揪住他就逼问。季加森吓得酒差点洒了,连连指天发誓自己的清白。

那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有一瞬间的闪躲!

季加森顿了顿。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急切。我已经可以断定他知道一些内幕。我每每想起小茵都心如刀绞,我的整个人生都为之改变。可是近情情怯,我忽然害怕了。我盯着他,害怕他说出那个人,又害怕他不说,我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季加森被我盯得毛骨悚然,最后结结巴巴地告诉我:7年前,他和灵灵、小茵一起逛街时遇到了他的一个老家朋友。此人大他5岁,在一家企业做销售,已婚。他对小茵一见倾心。据季加森说,他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有时还会开一下他的玩笑。直到有一天那朋友的老婆打电话来骂他介绍个狐狸精祸害她的家庭。季加森连忙打电话给小茵,得知她的心已经滑得很远。他开始慌着劝小茵回头,还准备等开学了把这事告诉灵灵让她也劝劝小茵。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小茵就出事了。

季加森一脸愧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具体走到了哪一步。只是事发后他手机停了,我也想知道究竟,就跑到他们公司去找,才知道他已经辞职走了。我那时也开始怀疑作恶的人是他。”

季加森不肯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只说那个人手机号的最后两位是88。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查的两个可疑电话,那一个事后停机的电话尾号就是88。

这件事原是季加森一生守口如瓶的秘密,可是经不起时光的涤荡,他还是吐露给了我。

我坐在那儿,眼泪旁若无人地滚滚而落。我和小茵谈了一年半恋爱,我怕辜负她,从来没有动过她。

守口如瓶

回到家中,关了所有的灯,我失声恸哭。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当你在街边的小诊所里分开你的双腿,让机械刮穿了你的身体,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你可知道真正爱你的人,万箭穿心,连死都不能与这种痛相提并论。

她在一个人走进诊所的那一刻有没有对我的一丝内疚?如果有,我将更加肝肠寸断。

第二天早上,季加森大约想起来了昨天的事,万分愧疚地打电话给我。我咆哮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要去找他!”他小声问:“你找他能做什么?他犯法了吗?”

“也许是!”“别自欺欺人了,后两人还能天天通电话,被人家老婆捉住吗?”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我勉强争辩:“小茵死得太惨了,我们必须为她报仇,她家人必须明白真相。”

“他家人心伤刚刚平复,你又去搅和,这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何况你现在去昭告天下,我也肯为你作证,然后所有都忘记了这件事的老同学恍然大悟:哦,小茵原来是个滥交的女人。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后果?”

我再次无话可说。是的,我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

算了吧。他劝我。

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光惨白的卧室窗口,看远处的母校已经重建的大校门,看那些新耸立起来的带着玻璃外墙的高楼,我泪如决堤。真的,10年已经过去了。那些跌宕的青春,像蝴蝶被惊扰的翅膀,翩跹而过。我试着去捉住它,将那些仇恨握成粉末,却忽然发现它那么从容。我被这从容震惊,恍然明白自己应微笑着目送。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是的,如果爱,请真爱。而真爱就是放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永远只为她好。那么我唯有把守口如瓶当做最后送她的礼物,方能安心。那么无论是生前、死后,我深爱过的女人都不曾后悔,她亦与我有过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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