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多姿与多苦多难

时间:2022-09-23 01:25:54

当年万里觅封侯

我是北平区考进黄埔的。抗战胜利时,北京叫北平,1947年6月,我在报纸上看到有考军校的消息,其中说中央军校教育长关麟征是抗战名将。我和邻居大叔一聊关麟征,他老爷子可真知道的不少,讲到1932年“古北口大捷”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听了他的话,我投考军校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经过严格的体检和笔试,被录取了。我们北京灯市口东街育英中学(现在叫市二十五中)一共考取了二十多人。

这时国共内战已开始,我们考取后要到四川成都受训,带队官程政上校接洽报到宿营地和交通工具,报到地点是前门外大栅栏首善第一楼,这个3层楼的建筑是停用多年的戏院,内部零乱不堪,报到时间有七天,先到先编队,管饭不管菜,在二楼地板上打地铺。育英中学的大梁会拉胡琴,没事就拉起来,一听胡琴,毕夫(现任成都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是北平名票,马上就和大梁商量定弦,来一段满工满调的金派“探阴山”,北方中学毕业的王冠英(在台卧病在床)来了段马派“借东风”。这下可热闹了,尘封多年的舞台成了同学们表演场所,丁连松和蒋同学的相声,还有徐小胖的大鼓和单弦,几天间有好多人上台献技,可说是好戏连台。

带队官找到一个拉煤的5000吨货轮,我们坐火车经过唐山到秦皇岛上船。到达的当天,正好是八月中秋,大家在晚上海边赏月谈天,此生难忘。坐船就睡在下舱的煤堆上,好在大家将毡子铺在上面,没有受到无烟煤的感染。队上供应饭,我们的私家菜有美军的牛肉士豆罐头、天福酱菜、过油花生、王致和臭豆腐,品种非常丰富;至于水果,在秦皇岛时香梨是200块法币一麻袋,大家买了几十麻袋,到了上海还剩很多,我们用梨和码头小贩换香蕉(香蕉在北平可是珍贵水果、到了上海就不太值钱),大家又大快朵颐,吃了一肚子香蕉。

拉煤船把我们拉到武汉,下船后大家就住在停业旅馆里。我们穿着什么都有,有的穿美军军用夹克,下面裤子也不对,但带队官每人发了一个符号,写的是“军校学生”,看电影半票优待。当时武汉的电影院西洋片是演“出水芙蓉”,国产片是“假凤虚凰”、“芦花翻白燕子飞”。我们觉得半票很便宜,在武汉每天无聊就看电影,两部国产片各看了五六遍,还看了两场“汉戏”。住了六七天,大家坐客船安江轮到了宜昌,在宜昌又坐上专驶三峡的民生公司“民彝轮”,开船前参观了美国人建议准备修长江大坝的地址。真没想到,长江大坝这么伟大的工程后来由我们中国人自力更生完成了。

秋水湍急,“民彝轮”马力不小,但运载的是海鲜,我们每天要闻这种味道,真是恶心。我们日行夜宿,经过由巴东起的三峡,七天时间,终于将我们送到雾都重庆。带队官又交涉到运冬服的辎汽22团道奇大卡车,冬服堆得满满的,我们坐在冬服上,怕掉到车外,每个人用绳子结捆在车上变成冬服的一部分。一路走来,物价是越来越便宜,在平津一碗阳春面要200元法币,到了资中,一份客饭才50元,但我们很多同学没出过远门,钱在路上早就给浪费掉了,现在才知后悔。

入校方知入伍难

入伍在双流机场,美军在抗战中期与国军合作,在西南修建九个重轰炸机的机场,双流机场是最具规模的一个。机场四周有十几个营区,每个营区可进驻两个连队。抗战胜利后这段时间,没有人管理,全荒芜了,我们入校后成了整修机场的劳工。第1天,北平区学生先编成2个队,先到的在第三队,我们后到的在第八队,除了少数像谢寿林、韩文瑞学长,是抗战知识青年从军的精英,其他全是一群老百姓。队长许孟钊是本校十四期,区队长是十八、十九期,区队附全是二十一期步一、二队1947年校庆刚毕业的学长。每周值星官是3位区队长,区队附仅能管本区队的学生。他们为了表现,区队长刚解散队伍,值星带挂在办公室,区队附会偷抢过来吹哨子集合,开口就是一口湖南腔: 你们这群死老百姓!区队附规定可多了,第一天练习着装,学好了穿军服,我们旧服装全部集中保管,又光脚穿上了草鞋,草鞋磨到脚上,十分难受,不敢反映。整队到河边理发,全总队的理发兵14名一字排开,区队附命令我们到河边洗头,我们沾点水就坐在小凳子上,理发兵手执明亮亮的剃刀,一刀下去,头发好像连根拔去,3分钟不到,连胡须一扫而光,再到河边清洗。彼此泪眼相看,光头上全是伤口,这理发真是“又痛又快”。

第2天开始,每人发了一把铜板厚的铁锹,到双流机场铲草皮。这个抗战胜利后就荒芜的机场,长的茅草每株有脸盆大小,一天工作下来,两手全是伤口,晚上到河边洗澡,从头到手脚,全是伤痕,这就是“预备入伍训练”。伙食也是奇谈,区队附全是三湘人士,对辣有偏爱。区队附训话:告诉你们,这是四川成都,和其他各地完全不同,一定要吃辣子,越辣越好,对你们身体有帮助。吃饭时6人一桌,菜上浮了一层鲜红色,一个小木桶的饭,每人仅有两碗,菜也就是“肉末牛皮菜”、“素炒南瓜”,全有辣子,极难入口,但不吃就饿。早餐是一桶粥,每人两碗,菜就一样,不是花生米,就是酱瓜,数量有限。工作到10时解散休息,到边上沟里小便后,肚子马上是前心连后心,开始饿了。

两周后训练开始,上午4小时在机场实施“基本教练”,由徒手到执枪,我们最怕第五队马品三队长任大队值星官(曾任四川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已去世)。在没出操前,全大队练行军纵队跑步,其他大队值星官是肩枪跑步,马队长下口令是“执枪”,九公斤的枪右手执枪,15分钟跑步,仅3分钟就出大汗,一会儿手开始麻木,15分钟下来是又酸又麻,一天右手全不得劲!这是马队长的严格训练。晚上有晚自习,每周有一晚可写家书,其他时间背诵“步兵操典”和“孙子兵法”,区队附坐镇督促,下自习晚点名后,到铁杠边列队,先练曲肘,每人最少8个,再练“挂腿上”、“举腿上”,最后练“曲身上”。我曲肘仅有1个,其他什么也不会,遭到唐区队附冷嘲热讽。

天涯泪涕一身遥

在预备入伍吃了人生最大的苦,但到12月初却奉到校令: 王xx等14人,因学历及资格不符,降本校预备班入学。这真是晴天霹雳!成都离家有数千里之遥,身无分文如何返乡,且考试时所有数据全已交学校保管,回家成了白丁。怎会想到,来军校吃尽了苦头,竟会这结局,不知泪流何方?一位老乡前辈请我到他家中餐叙,诚恳地告诉我: 你还年轻,去预备班就去嘛!我的儿子想去还去不成呢! 我们在无可奈何之下,到了新都宝光寺庙后草舍的军校预备班报到,我们3个人分到第7队,内务班长刘达勋,现在我们还经常来往,我喊他“报告班长”。

预备班是念三年高中课程,用南开中学的课本,程度很高,外文除了12个英文班外,还有法、日、德、俄四个外文班。到台湾后,张靖中学长就以俄文班的基础,在“国安局”翻译俄文工作了多年。学英文的同学,像林克承学长曾有出国留学,王业凯学长任中将前,曾替大学学生补习。可见当时的教育,有一定的水平。

我对高中三年的课程可以应付,不大在意。但单杠算是吃了大亏,在预备班时晚上大家玩单杠,同学每位全是好手,“打车轮”一个队上竟有好几位。后来黎品鑫教我练单杠,不是像在双流时唐区队附晚上让我们死练,他很懂得要领,给我做示范。短短1个星期,我连“屈身上”都能完成了,在两年后毕业时,“屈身上”可以一次完成40个,可见要领的重要,会讲要会示范,这一点我体验很深。

进入正规军事训练

1948年7月我们升学为二十二期三总队,进驻校本部北校场西院,邻近校长关麟征的官邸。入伍在十一队,和官邸是一墙之隔。关校长严格是有名的,我们每天心惊胆战。

预备班同学对入伍一点不紧张,他们在校3年,入伍这是第3次,可说是轻车熟路。区队长区队附再严,也有对付之道。四个月后分科教育,除了少数分到工兵和通信兵外,全是步兵,我分科入伍以后,对学术两科学习很认真,一直来台到部队服务,可说是受用不尽。到今天我的生活起居和做事方法,还是在校严格要求学到的。

最苦的是经济问题,当时货币是法币,因战争贬值物价一日数涨,民不聊生,我们军校学生,所得的待遇也是“军不聊生”,后来改为金圆券,政府更是无法控制,一天可能涨到数倍,我一天曾花过4亿金圆券,现在讲给小朋友听,可能说是“天方夜谈”。

因当时的时局需要,我们的课程尽量压缩,四大教程:战术,兵器,筑城,测量,很快速地完成。我最有兴趣的是测量,这个科目后来变成“地图判读”,我一直用心研究,到现在仍保持一定的水平,在生活中经常能用上。

本期一总队是“特科总队”,于1949年元月提前毕业。之前在1948年12月举行毕业大演习,一总队是毕业生,当然演习蓝军(国军),我们三总队配合扮演红军(共军)。演习就是作战,有监察官在后面督促,没有到指定地点,就要交军法审判,不会枪决,但军法审判后会开除还要加关三个月的禁闭。校方没想到,我们比共军背的装备多得多,又没有百姓挑夫,全靠自己两条腿,但也准时到达战术决战的地点。作战区域是在成都以东龙泉驿,一路上全是厚黄泥土,而且成都冬季阴雨连绵,草鞋在雨中掉了,赤脚行军也不敢误时,三餐伙食跟不上,一天下来什么没吃,可说是饥寒交迫,夜间休息看到草堆就睡了,醒来一看,睡在牛的边上,差点没把我压死。演习中,我们最怕看到骑赤兔马的总裁官关校长,他目光如炬、军令如山,让人敬畏,真是“畏将而不畏敌”。

1949年9月毕业,8月份我们与二总队举行“毕业大演习”,校方参谋官真抬爱三总队,让三总队继续演“红军”。“车到山前必有路”,三总队由预备班到毕业,在学校混了5年,点子多,同学中真有高人,为了行军,去买布草鞋,又轻又不怕湿;伙食就自带“锅盔夹牛肉”;全身装备少带,射击用“空包弹、木尖弹”,总裁官来了才射击,平时不打,轻嘛!才跑得快。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鬓

9月15日,到了学校,我们三总队学生担任警卫,28日毕业典礼,由关麟征校长主持,我们等待分发。

忽然得到一个惊人的信息,在校看我们训练成绩不错,决定407人分发台湾东南长官公署,并派B46运输机13架,在10月15日到双流机场凌晨起飞,把我们运送到广州,再乘船到台湾。到达白云机场,广州已经被攻下,但机场还没被占。我们匆匆主动协助给B46运输机加油,次日凌晨2时再次起飞,黎明时分安抵新竹机场。到新竹街上吃早点,当时台湾早餐仅有花生汤和糖包子,而且贵得不敢想,总以为还是成都好,什么时候能再回蓉城。没想在台一停就是六十多年,前几年回去三次,成都变成个新成都,仅有“宽巷子、窄巷子”还有旧时风貌,其他唯有在梦中神游了。现在我们同期三总队的同学,算是比较年轻的。其中黄幸强最年轻,是唯一一个1931年出生的,也过了82岁。每两月三总队同学有一次“宝光联谊会”餐叙,就是纪念65年前在新都宝光寺求学的难忘时光。每次聚会,孔继林都说:兄弟伙!我们见一次少一次!但还是多见的好!听了这句话,深感光阴仅能催人老,但这份黄埔情永远值得我们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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