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石》六人诗选

时间:2022-09-22 06:26:47

刘伟雄作品

夜雨成雅路(组诗)

青城山

一座山不是我们想象的那座

青葱的山脉青城的话语

已废弃在时光的根部

在银杏落叶的姿势里永恒的青城

它已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水墨之间

鹭鸶飞过了中国历史广阔的田畴

拾级而上我们向下的肉体

逶迤着凡世的一切想往

沐浴在风响凤鸣的万丈深崖

拂尘的刹那有永生的光明

照亮世上所有人世的沟渠

青城山不是一座山了空山鸟语

会是语言对语言的撞击

与无声的深处彻底摧毁了

梦幻所罗织的无数罪名

夜雨成雅路

从成都去雅安一场雨

淋透了我在盆地里的子夜

赶去凌晨的一场约会

岷江大渡河闪烁的流苏

就是午夜时分的风标

向南向南雅安方向有人呼唤

尘烟之中的白点

鼓击在不平静的肺腑

闪过去的眉县乐山它们

都成了我今夜回首的故乡

黎明来临前我要赶到雅安

成雅线上奔驰着沸腾的向往

在成都平原的植物纷纷拔节的

一声声茁壮的喧哗里

峨眉山的绿

滴下来的我看不见

如此清凉的疑惑冰一样

滑过盛夏的肌肤

攀援在佛的怀抱

艰难的步履和着欢喜的泪

那不是一个活动的终结

它是生命的凤凰栖息的树

怎么追索那一片的源泉

怎么收获那一泓的琼浆

在峨眉谁会轻易说走就走了

谢宜兴作品

被带走的称呼(组诗)

从殡仪馆出来

我抱着你的骨灰,弟弟为你打伞

“爸,上车了。”打开车门的时候

我们同声呼唤,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上车下车过溪过桥都要提醒。”妈妈说

灵魂是幽暗的,也是怯懦的

生命也一样,像黑夜里的昙花

小时候你抱着我,我在你的怀里笑

而今天我抱着你,我在我的心里哭

叫我如何接受这现实,虚无的结局

一捧冰冷的无机物。一切生命信息

爱与梦想,都化做烟缕飘逝

像风被风吹走,又像山岚归于云窝

送父亲上山

去世叫“做老”,安葬叫“上山”

按老家风俗,你的儿孙麻衣竹杖送你上山

山道崎岖像你已经岁月的艰难

多年前我想在公墓为你寻一处归宿,而你

翻山越岭选了这个依山面海却孤零零的地方

不为看山那边云卷云舒山脚下潮落潮涨

只是相信山脉风水相信地底下有一条

我们看不见的河流,你想找到那条河流

浇灌运田让儿孙潮平岸阔顺风远航

一辈子孤苦从不曾为自己着想

“做老”了仍只想隐成一座让儿孙倚靠的山

父亲,什么时候做你的儿子我能不再心疼?

被带走的称呼

是谁执意掐灭我对你的呼唤

却仿佛是你决然收回你给我的称呼

一生善良的你,临终了还要再一次

代人受过,带走你的强人逼你

也带走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称谓

让我在人世间再不能对人喊爸爸

让我的儿子从今往后叫我

都成为一种提醒一种思念一种隐痛

忘不了你最后的一咬牙,看我的眼神

无限不忍,那一瞬间多么残酷

带走你的人以阴阳隔断我们的亲缘

曾经最亲的称谓从此是最远的天涯

伊路作品

患者

医院神经外科门诊部的出口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在诉说 解释 比方 打着各种手势

激动 激烈 专注 歇斯底里

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仿佛有一窝的小鸟

不知在哪里齐张着嘴喊救命

一个滚沸的壶 在无人知晓的屋里已烧干烧

我也很着急啊

恨不能去摘一颗星星来问

可此刻是大白天一切似乎又一目了然

很多人围过来了

医院的保安也来了

他像演讲者般更加亢奋

胸脯抽搐像要把肺腑捣碎

他的声音九死一生

仿佛有遥不可知的地方在接收

亲人们簇拥着他像一个灰暗的漩涡

朝过道移动 移出大铁门 移到大街

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来

苍白在黑压压的人海之上

如果有风

那山崖上的小路

又在脑海里呈现

还是那炽白的样子

多么危险

摇晃的柴担如果碰到岩壁

就会连同我弹下悬崖

妈妈你不知道啊

那山谷在和你挣夺我呢

如果有风

它就赢了

当时的风一定被看管在一个瓶里

当时的山谷像一个闷热的大缸

一只马蜂跟着我

它的声音嗡嗡响得有一个草帽那么大

我的是口袋里的几粒碰撞的山果

山谷没有别的响动

一定有什么

一声不吭

三米深作品

花神

昨夜闲潭梦落花……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轻声地念诵一个名字,像默念一个咒语

春潮浩荡,月色如霜……

是的,这几个字就足以覆盖我的一生

像掌心里的迷宫,细雨江南

在回首、低眉之间,遁入开满杏花的梦境

你的指尖、眉梢,你的手势和眼神

执掌着人间的花事,你说盛开

潮起潮落,花谢花开,多么默契

像两个不结伴的旅行者

握着相同的地图,却不曾相遇

这一江春水呵,依旧闪烁着前世的波光

你化身花神,不过是为了一个证明

为了相忘,抑或刻骨铭心

为了让我迷惑,让我明白、看清

你的温情,你的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你眷恋的风景,你的云淡风轻……

原来,我们都是不知晓命运的神

来不及开始,又错过了别离

千万里春江两岸住着多少葬花的女子?

她们穿着皎然的月光

走过轮回的四季,只有悲伤的时候

才能听见她们恍如隔世的绝唱

琵琶和古筝会留下那个暗香浮动的夜晚

错误的梦,流水般的少年愁

我的爱无纤尘,仿佛那一叶扁舟

漂泊在静默、无限的河川

就这样,在一个人的海上地老天荒

是的,我爱你,你不可以老……

我轻声地念诵你的名字,像默念一个咒语

江天一色,唐时的明月依旧朗照着我

少年游

我本不必闯入这个莫名的世界

钢琴和评弹交织,切入静夜的肌肤

江南的流水静静地淹没了我

清风的节奏,不只凝固了从前

宛如约定,他并不轻易唱

他要先喝上一碗碧螺春

然后缓缓地,把进退两步的情绪

说上一天一夜,还不能走近

这风水和潮声交织的夜呵

我们还没有相识,就沦为了陌生人

曲谱和戏文自有它们的身世

却从不轻易说穿,我又怎能轻易

将自己交给他乡的明月

我藏身于弄堂深处的老茶馆

倾听你丝绸般的哀愁

你指尖划过的琴弦和前世

烟雨,杏花,楼台,我本不该寻来

桨声灯影中流传着这么个传奇

2016年,我将遇到一个女孩

名叫秋千,花墙外的我是一介书生

石湾作品

十二月十四日,大雪

我泡了一杯茶

看着拥挤的茶叶一阵混乱之后

安静下来。如鱼得水的叶片儿在下沉过程

舒展着身体。这让我想到

无论如何,它们已不能重新回到枝头

窗外开始下雪

一个城市缓缓上升

而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坐在父亲坟前,摸到冰

凉石头

那些遭受暴雪重创拦腰折断的树木

腾出了生长的空间

堂姐阿莲

每次回老家

我都会来看看阿莲

阿莲住在山冈

山冈朝阳,下面是水库

旁边开不知名小花

我和妹妹小声说话

阿莲穿花衣裳

在树林跑来跑去

不远处,一对拍摄外景的新人

飞过草地,白纱飘扬

没有人朝这边望

阿莲一辈子都没有穿过婚纱

她是我小时的新娘

阿莲是一块墓碑,永远年轻

来看她的人形同草木

逐渐衰老

冰儿作品

生死场

“你我都是舞台上死而复生之人”

月圆之夜适合练习倒立滑翔

比如此刻,我们被身体牵引

跟某束追不上又摆不脱的光捉起了迷藏

光掀开布幔欲藏身于笼,瞥见笼中猛虎按兵不

纸上谈兵固然不错,但此时要的是锣鼓敲响

下一刻果然有人亮剑台上,横挑竖刺无非想唤醒猛虎兽性

猛虎巧妙施展腾 挪、躲、闪之功反客为主

于是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节节败退

混乱中有人踩到我的脚,后退中我又打翻了谁

的热水瓶

黑暗中有人大叫“好戏还没开始呢”

那些急于观看高潮者却按捺不住冲上前台

揪出大幕背后的驯兽狮,一个手势就掀翻了江

山和大海

眼看场面失控,有好事者趁乱搬了虎笼连夜潜

作为虎笼钥匙的唯一持有者,有人拿剑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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