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摄影精神交往录

时间:2022-09-21 04:39:18

中国当代摄影精神交往录

显而易见,“读图时代”的全民狂欢终结了摄影的“英雄时代”。摄影家不再是普罗米修斯和堂吉诃德,他们只是影像中的泅渡者。社会价值观的多元与失衡,艺术边界的模糊与交融,以及错综复杂、不断超越经验与想象之外的现实,让摄影家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摄影的问题,不仅是如何面对世界,更是如何回归自身——摄影,最终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所有风格、类型、手法、语言、媒材、技术、潮流的嬗变、创新与消长,都是这一命题引发的外在表现,而它们的发展、变化,又牵动着摄影史、摄影本体、摄影伦理、摄影批评,以及摄影与其他学科、艺术形式交叉衍生的学术层面的推演。一位摄影家,如何不陷落在这种种外在表现,以及各种理论造词运动所带来的焦虑、困惑和无所适从之中?

如何将个人内心的体验,转化为一个时代共同的观看?又如何证明摄影不是机械的记录,照片实乃评价的产物,并以此对现实犀利发声,推动摄影在民主与观念的当代真正进步?摄影家,怎样才能横渡图片的,抵达精神的彼岸?这里,有21位摄影家,正在用带着体温的思想交锋与影像实践,为上述问题旁证、引证与存疑。他们拍得都不错,看看他们怎么说。

杨延康

影响作品:《水俣》尤金·史密斯(William Eugene Smith,1918年~1978年)

李楠:这是以人道主义关怀著称的摄影家尤金·史密斯出版于20世纪70年代的专题画册,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下图的照片是专题中非常具代表性的一幅作品《母亲为智子洗浴》,母亲怀抱因汞中毒致残的女儿智子入水洗浴,灾难的残酷和人性的勇气在这幅画面里强烈地交织在一起,深情而圣洁的力量不仅激发起巨大的同情心,更激发了人们对于生命和世界的深刻反思,它“使世界上的人们良心痛苦,它以独特的方式在日本国民心中种下怀疑,使他们对在战后向经济成长狂奔所付出的代价产生了最初的深切怀疑”。尤金·史密斯以他的摄影回答了摄影与社会的关系这一严肃而重要的命题:“照片会唤醒我们的意识,照片会在成为思考的触媒方面充分地唤起感情……我经常寻找那些处于困境中、无法为自己说话的人。如果我相信他们的话,我就替他们以他们无法拥有的声音来评判是非。”同时,在影像表现上,尤金·史密斯使报道摄影的专题形式得以真正成熟,成为富于感情、逻辑和观点的社会观察与批判手段,而不仅仅是信息的视觉化记录和表现。因此,尤金以他对人性深切的关怀和对社会深刻的思索构建了他的影像表现,他使摄影的语言与内在观点高度结合,凝聚成强烈的直击人心的力量。

姜健

影响作品:《时代的面孔》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1876年~1964年)

李楠:“我从不让一个人看起来不好,他们自己表现出自己。照片就是你的镜子,就是你。”德国“照相师傅”奥古斯特·桑德这样看待摄影和他的拍摄对象。正如这幅照片中的厨师(《时代的面孔》之一)一样,桑德让所有的人物带着他们最明显的职业特征,释放着他们最为自足的状态。这样的影像看起来似乎有些像身份证上的照片,但当他们一齐向你走来时,你会恍然大悟:原来无数相异的人其实都在镜头前留下了相同的气息,那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同一血脉的精神来源。这些彼此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人物,被桑德的影像集合起来,折射出他们所身处的那个时代和所属于的那个族群的本质特征。桑德的伟大在于:他运用了一种看起来最为简单的方式揭示了一个摄影的真谛。影像之所以能成为人类共同的记忆,是因为它能传神地捕捉到人类共同品质的那一瞬闪光。

桑德也由此成为当之无愧的摄影大师,他的代表作《时代的面孔》被称为“人类的家谱”,他以肖像摄影的方式打破种族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差异。他的冷静与诚实使他的人像充满洞察力,从而成为大时代民族性格的见证。

于德水

影响作品:《流放》约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1938年~ )

李楠:这幅作品摄于1979年的法国,倾斜失衡的大海被约瑟夫·寇德卡经典的三角构图重新稳定,然而一个袒胸露腹、做出某种动作的男人,和那个低头在水中跋涉的女子,他们的身体语言中流露出的复杂的不确定信息又将这种稳定打破了。这一幅生活场景,好像只是过客的匆匆一瞥,但是这短暂的一瞬,也不能掩盖隐匿的骚动和情绪,其实它们正在清晰而强烈地透过观看者的眼睛进入心灵。那正是寇德卡惯用的手法:从一切他人的偶然中发现我们的必然。他的每幅照片都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得手,他让我们心生敬意又怀有恐惧——摄影师必须在一切表象中面对最深刻的矛盾,尽管这常常让人痛苦万分。

余海波

影响作品:《梦想剧场》杰利·尤斯曼(Jerry Uelsmann,1934年~ )

李楠:完成于2004年的作品。富丽堂皇又深邃辽远的舞台仿佛向看不见尽头的时空延伸,一双上帝之手在弹奏命运之书,梦想仿佛就要在这里上演,远行的人影是行走在梦想之中还是追寻梦想而去?一只无名的鸟儿带来了天外的信息,也有可能是现实的召唤。我们的梦想是挣脱命运的翅膀,还是命运之手不可抗拒的安排?这一切是书中所述的情景再现,还是纯粹出于造梦空间?“手”将能指与所指同时握住,瑰丽、诡谲的意象充满了神秘莫测的气息。这是一道每个人都试图解开的谜语,它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它就是我们的梦想本身。

颜长江

影响作品:《溪山行旅图》范宽(北宋,生卒年月不详)

李楠:这是北宋画家范宽的代表作,山水雄奇,苍莽峻拔,林泉幽深,重峦叠嶂。扑面而来的峭壁占去画面三分之二,气势夺人,而更令人称奇的是,右下角一队旅人几如细蚁,缓缓而行。这一安排不仅反衬出山水的势不可当,也巧妙地为静止的画面带入了动感。而这一动就使得空间中有了时间的存在,以及听觉上的应和:人声、马声、水声以及空谷回声。

人行山中,悠然相得,山瞰人迹,时空交错,动静结合,虚实相生,诗情画意,集视觉欣赏与人生感悟于一体,炼自然襟怀与哲学思考于一身——这正是中国画独特的文化审美旨趣:无论多么强烈的反差,最后也营造出万物和谐的意境。

袁东平

影响作品:《无题》黛安·阿勃斯(Diane Arbus,1923年~1971年)

李楠:《无题》是这位不可复制的女摄影家的最后一部作品。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两年,她开始拍摄新泽西瓦因兰德的智障者收容所。人物的背景常常是空旷辽远的草地和隐隐浮现的树林。因而观看者的目光常常忍不住越过那些完全隔绝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望向他们的身后。那些影影绰绰的空白和阴影,保留和弥散着某种精神气息。正如诗歌不可翻译,是因为言词之间的沉默、空白和暗示无法翻译,这种气息也难以名状,但它属于永恒。

黛安终其一生都在探究与阐释“身体与精神”的矛盾。尽管黛安自己声称并不满意这组作品,但这些照片无疑更加纯粹,具有象征性和接近本质。照片里身体的叙事性慢慢退后,而更加以身体作为精神的一种对应关系表现两者的对立和统一,在抽离了具备社会共识的身体表达之后,这些身体又要表达什么?他们只受那不可知的灵魂的支配,他们不再隐藏任何东西,他们就是灵魂本身而不是灵魂的承载物。也就是这样,黛安亲眼目睹了灵魂的彻底自由实际上是以身体与之断裂为代价的。黛安一直在承受这种分裂的痛苦。而摄影,将身体的客观空间与主观空间同时凝固在画面里,水融,难分彼此,从而在心理层面引发极其复杂的感受。

马良

影响作品:《祈祷的斯利那加妇女》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1908年~2004年)

李楠:这幅照片摄于1948年。在克什米尔,几位斯利那加(Srinagar) 的妇女在哈里帕布山(Hari Parbat Hill) 向即将从喜马拉雅山后升起的太阳祈祷。她们肃穆的背影简洁流畅,和远处连绵的群山构成了视觉上的对比,一名站立着的女子向着光芒伸出双手,这样一个瞬间,仿佛将圣境与人间无声地联结起来。观看者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手势向天际无穷延展,而心灵也似乎被这充满了意味的姿势引领到了飞升的国度。布列松非常擅长用画面中诸元素之间的精妙关系来阐明他隐藏的意味。

王瑶

影响作品:《天堂之路》尤金·史密斯(William Eunge Smith,1918年~1978年)

李楠:尤金·史密斯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曾被选作1955年纽约现代美术馆(Museum of Modern Art)举办的《人类大家庭》(The Family of Man)展览的压轴作品。

照片摄于1946年,“二战”结束的第二年,尤金当时28岁。这两个携手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孩子充满了象征意义。或许是经过战争和死亡的洗礼,摄影师捕捉到了如此诗意和温暖的瞬间。他自述:“当时拍得极其吃力,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拍。我下定决心这一张照片必须不只是技巧上的成功,也得表现出一个纯洁、温和的时刻——截然不同于以往战地照片的残忍。我觉得这张相当不赖。与以往那张照片——胆战心惊的母子满心困惑地穿行于一株被弹片切断的树后,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尤金的话耐人寻味。照片之所以震撼,并不在于它是否产生于一个震撼的现场,比如战争和灾难,而是在于,它所传达的意味和精神是否充盈到了能够唤起整个人类的程度。这才是摄影的力量。

贺延光

影响作品:《痛苦的奥玛伊拉》弗兰克·福涅尔(Frank Fournier,1948年~ )

李楠:1985年11月13日,哥伦比亚鲁伊斯火山突然爆发,山上的积雪融化后夹杂着泥石流顺坡而下,几乎吞没了附近的阿美诺镇,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火山爆发后的第三天,法国籍摄影记者弗兰克·福涅尔赶到现场采访。画面中这位叫奥玛伊拉的12岁小姑娘被两座房脊卡在中间不能自拔,她的脊椎已被砸伤。尽管福涅尔曾经当过外科医生,但此时也无能为力。他满含着泪水一面为小姑娘拍照,一面同她交谈,希望增强她求生的力量和信心。救护人员赶到时,小姑娘已在泥浆里浸泡了60个小时,虽然她接受了治疗,但还是死去了。福涅尔自始至终守候在奥玛伊拉身边,一直拍到小姑娘下葬的最后一个镜头。

这幅照片获得第29届(1985年)“荷赛”突发新闻一等奖暨“年度最佳图片奖”。

这幅照片之所以让人一见之下终身难忘,并不仅仅在于它记录了一场可怕的灾难和一个美丽生命的毁灭,更为重要的是它忠实地将一个12岁孩子横遭灭顶之灾、生命危在旦夕时的宁静与安详永恒地定格。灾难和死亡可以剥夺生命,却灭绝不了人性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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