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一个机会

从外面回来，见防盗门大敞着，屋子里灯火通明，寻父亲，问：“家里有人吗？”

父亲急急地从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板上站起身了，大概赶巧了正蹲地板上寻什么东西吧？从没有见过父亲的身子这么瘦小，分明看到父亲局促的样子，心里被刺了一下，泛出了一丝酸楚。

他暂住小女儿家，他跟着小女儿生活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怎么就没有让她的父亲住得自在些，生活得轻松些呢？

我是父亲的小女儿，我爱我的父亲，我无限感激他。是他苦熬苦熬支撑我上学，是他外出打工，然后说服母亲丢了责任田，卖了猪崽，跟我进城帮我料理家务的。如今，为了不吃女儿家的“闲饭”，他又去环卫局做了一个扫马路的小组长――他可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啊！

六十年代初，父亲和母亲从无锡下放回乡村老家。父亲不强壮，母亲又娇小，不适农事的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穷。

为照顾我母亲，父亲是既当爹又当妈。多少个冬夜黎明前的黑暗中，父亲悄悄起床为我烧好早饭，然后轻轻地唤我起床，然后陪着我上路，送我去镇上上学。走在寂静的村子里，偶有四五声狗吠，某家鸡窝里传来“咕咕咕”“噗噗噗”轻微的骚乱声。走在枯草野藤夹道的河堤上，落光了叶的柳树呆愣愣地隐在微弱的晨光里，我们的棉鞋被露水沾湿，脚趾有了凉意。

走着走着，天边泛出了青光，有了鱼肚白，周身的物件也明了了些。

父亲“咳”一声，问：“丫头，敢走吗？我要回了！”我应答：“敢走。爹，你回去吧！”父亲就停下脚步，看着我一步步继续往前走。有时，我回头看父亲，催促一句：“快回吧，爹！”，有时，我径直往前走，不知道父亲站那看我多久。

新世纪了，儿女们有家有事业有儿或有女了，父亲也已七十老迈了。可是，父亲从材料管理员位置上下来后，仍念念不忘再找一份工作做起来，他不肯吃闲饭，他坚称他可以做到八十岁。开始，他求儿女们帮他寻一份工作，我们都压着这件事，谁也不去问询。后来，有一段时间里，父亲总在下午时出去，傍晚时回来，晚上也破例丢了电视，去休闲广场转悠。一天，他兴冲冲地告诉我们，他找到了一份扫马路的工作。我当时就急了，问：“爹，您说，要我怎么养您？何至于要您自己找饭吃，找工作做？”“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我还有力气干活，我不能整天呆在家里做不成事情啊！我出去，转转看看，活动活动反而对身子有利。”拗不过父亲，他去了东门华城路，负责一段道路的清扫工作。

常常在睡意深浓里，模糊地听着家里几阵细微的声响后，一记铁门碰上的声音，知道父亲出工了。我不甘心，继续反对：让父亲把外衣脱在走廊的衣架上；让父亲先进卫生间洗干净了再出来；说父亲扫马路让同村人笑话，让熟人传言我们做子女的不孝顺；把乡下的小姑请来，打电话给无锡的二姑……一切的努力都不起作用。

不几个月父亲居然当上了小组长，每月多了二十块，可把父亲喜的呀。父亲喜得不是多了二十块，他常乐滋滋地转述公司负责人说的话：“老虞最负责任。”“老虞这组最团结，工作做得最好。”大年三十团圆饭，父亲离开餐桌，从卧室拿来了大红荣誉证书，炫给我们看，并说：“前几次给我先进工作者，我都没有要，都给组里其他人了。”

父亲每天带回一份《扬子晚报》，中午间隙和晚上，戴着老花镜，一张张的仔细翻看。父亲看报、看电视喜欢跟人交流、谈论。比如，看到电视上介绍哪位优秀教师的节目，父亲便会大声地叫我过来看，嘴里啧啧赞道：“你看人家这个老师多好啊！”电视上曝光哪位教师体罚学生，父亲也叫来我看，让我工作认真点，对学生好点。回回这样，有时我会气恼，不睬他，不看他推荐的节目。在报上看到一些关于网游、求学、敬老等方面的新闻，父亲会收集好，外孙放学一到家，便迫不及待地招手让他过来看。外孙大多时间不会立刻响应，父亲便有些失落。我是带了恼不理睬父亲的“推荐”的，但看到儿子拒绝了老人，老人一副失落的样子时，我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附和着他让儿子过来看报道，并告诫自己以后要接受父亲的“推荐”，与老人的思想产生“共鸣”。

给父亲一个机会吧。他想出去做事，就让他出去做事；他想跟你交流，就给他点时间，陪他一起看看电视，陪他说说话，听他发表读报看电视的言论吧。让老人家的精神有个出处，我想是我们做儿女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