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第4期

时间:2022-09-15 12:17:01

母亲的手 第4期

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手就是这个样子:黑红色,大而厚实,指甲被精心修成月牙形,干干净净,手掌纹路清晰,圆润丰满,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我不能忘记,那双手为我洗头发,也为我擦干头发。为我抹去眼角的泪,为我掸掉衣上的尘,轻轻地、温柔地,如春天的风、春天的雨。母亲十指交叉,围起我生命的摇篮,五指并拢,撑起我遮雨的伞,伸出两指,牵我走过田间,领我走进校园。她的手为我削尖铅笔,为我包好书皮,为我准备干粮,为我收拾行囊。儿的手儿渐大,儿离母亲渐远。皱纹悄悄爬满她的手背。

母亲的手摘拾棉花,母亲的手转动纺车,嘤嘤地,牵出细的纱,穿梭欢跳,织就或白或花的布,银针翻舞,缝成或大或小的衣。那双手撒匀地里的肥,铲掉禾边的草,扶正耕牛的犁耙,砍倒成熟的庄稼,堆起金灿灿的谷山。

母亲的手和着腮边的泪,捻平大姐的嫁衣,捧着心中的喜,迎来我梦中的娇妻,伸了食指,领着孙子的小手,一如30年前,领着我的小手,捏一粒爆炒的豆,放进孙子的小口,一如30年前,放进我的小口。

母亲的手给村里的新人剪窗花,给出嫁的女儿们蒸枣糕,为他们的孩子裁衣服,为他们嫁接果树。母亲的手拿自己种的甜瓜给东院的娃儿,送热腾腾的水饺给西屋的老人。

我怎能忘记,在母亲谢世前的最后几天,她拥着我的双手,我不禁闭上眼睛,让那体温涌作我浑身的暖流。她伸出手指放在我掌上,一直贴在我的掌心,静静地,如久航的船儿进港。母亲的手不再温厚,母亲的手不再灵动,母亲的手已干枯如冬天的杨叶,唯有五朵月牙,净如雨后的荷花。那双手在半空划一道曲线,如苍老的鹰盘旋,它栖在我头上,抚摩我的面颊、我的短须、我的泪眼,目光平静地望我,如朗月,洒幽蓝的光在池边。

星期三的清早,太阳很好,风吹起楼顶的雪,天地间撒下白色的花。我为母亲洗手,这是平生第一次为母亲洗手,即使在她与病魔斗争的数年里,她都自己洗手。这双手瘦如枣枝,体温艰难地穿过皮肤。当我重回她身边,捧起她的双手,她反而抽离,摩挲我的手背,然后攫住:“儿啊,歇歇吧,我的病好了。”眼睛望着我,手却颓然落在床头如一截干柴。医生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吩咐护士拔掉母亲的给氧管。我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感到的仍旧是一股暖意。

娘啊,让儿再为您修修指甲,为你戴上银指环吧。那是我儿时一场大病愈后,拥抱我的这双手上那银亮的指环再也不见。

三个月过去了,我的心如冰封的土地。偶尔打开母亲的衣箱,在一个发黄的半朽的布包里,发现用旧书裹着我的鞋样儿,大大小小,每片鞋样上边,歪歪斜斜是母亲的字:小利,×岁。又看见母亲银针飞舞,又看见母亲捧给我的新鞋。我不禁泪水涟涟,闭了眼睛,想念母亲那双手,想念她手上的银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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