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杂志主编的繁荣记忆

在繁荣/泡沫年代身为一名媒体人士的好处是，你可以比大多数人更接近名利的泡沫，近到让你误以为自己是繁荣的一部分；坏处是，当泡沫破灭时，你发现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但和泡沫的制造者与亲历者不同，你享受不到繁荣的遗产，却会受到泡沫的拖累。

不过，至少你可以写本书。兰德尔・莱恩就是这么干的。兰德尔・莱恩从生下来似乎就和财富有缘。他出生在纽约。他家隔壁就是洛克菲勒家族的庄园。小时候每天早上等校车时，他脚下踏着的一款金属牌上就雕刻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位亿万富翁约翰・戴维斯・洛克菲勒的简称“JDR”。大学毕业后，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福布斯》杂志，“为福布斯400富豪榜跟踪、评估并描述美国最富有的人”。

身为全球最知名的资本主义杂志的记者，兰德尔・莱恩能无限接近财富。但莱恩更想要印刷和发行自己创办的杂志。

他经历了第一次创业的失败：一本名叫《观点》的男性商业杂志在挣扎了4年后关闭。他创办新杂志《公正》的创意被9・11恐怖袭击打断，并且再未继续。

他的第三次杂志创业看上去一帆风顺。借用雷军的名句“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他要创办的第三本杂志正站在风口之上。《交易员月刊》的读者是双零年代的摇滚明星：证券交易员。双零年代是兰德尔・莱恩创造的一个词，指2000年到2009年这段时间，因其年份中有两个零而得名。

兰德尔・莱恩这次创业的合伙人与早期投资人马格努斯阐述了《交易员月刊》的口号：看到、成功、挥霍。

他们在创业初期的设置是这样的：“我们实施了风险管理。我们把广告商的投资看做是对我们这一创意的肯定，我们约定：除非有广告商承诺投入，否则不会出版杂志。而且马格努斯不会自己投入所有资金。最可能的情况是，如果我们估算出版一本杂志需要200万美元的成本，那他会投入50万美元，然后向其他人募集剩下的那笔资金；而我则负责运营。在我们获得任何外部资金投入之前，我的薪水都是零。收到资金之后，我只拿足够支撑我生活的薪金。在公司所有权方面，我们同意五五平分，而马格努斯和他的合伙投资人将根据投入资金的数额获得额外的股份。这将激励他保持我们获得良好资金的支持，并激励我掌舵这艘贫乏的船。”

正在谋求上市的瑞富投资集团成为《交易员月刊》开始时最大的广告主。兰德尔・莱恩起航了。2004年11月15日他在纽约的文华东方酒店宣布创刊。

像《福布斯》《福布斯400富豪榜》一样，他们《交易员月刊100强》；《财富》杂志有40岁以下40位商业精英排行榜，《交易员月刊》则《30岁以下30人》。他们成为了华尔街的造星机器。“起初，我们努力拽着全球最重要的交易员们走过那座桥，过程几乎是又踢又叫，大费周章。然后，我们开始和像埃里克・博林和约翰・德瓦尼这样才能与自负并存的人并肩而行，提升彼此的声誉。当我们有了一些文化共鸣以后，我们遇到了一种全新的、奇妙的动态：那些胆识大过才能的交易员们，决定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让我们帮助他们出名。”

新的投资人也加入进来了。而且，非同小可。吉姆・唐宁曾是《滚石》杂志的总裁，1996年他以4.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杂志公司皮特森，1997年将公司上市，再随后以15亿美元的价格将公司出售。他至今仍是杂志史上最大额交易的纪录保持者。吉姆・唐宁以低于2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交易员月刊》母公司倍赌传媒20%的股份，他作为董事会主席参与公司运营再为他带来额外的8%股份。

兰德尔・莱恩在经营杂志过程中碰到的那些形形的合作者也是值得一提的，至少他用了相当的篇幅来描述这些泡沫时期的公司和有钱人。他们的表现让人瞠目结舌，不是因为富有，而是因为肆无忌惮的自私。

首先是W酒店。和几乎所有媒体一样，《交易员月刊》也试图将举办活动视做自己新的盈利模式。W酒店希望能够向《交易员月刊》那些富得流油的年轻交易员读者推销自己在拉斯维加斯的新项目。具体而言，W酒店希望以65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他们在拉斯维加斯建起的独立产权公寓。200个交易员参加了W酒店和《交易员月刊》在伦敦举办的活动。W酒店的营销人员在活动中毫无征兆地播放酒店的销售幻灯片。而交易员们对此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聊天。这时酒店的营销人员喊出了一句让兰德尔・莱恩和他的合作伙伴都觉得汗颜的话：“我们想要你们的钱！”

“金融业正在洗劫整个世界，而双零年代的营销者们也同样把金融业看成某种可以剥削的东西。”兰德尔・莱恩评论道。

接下来出场的奇葩是影星约翰・屈伏塔。《私人飞机》想要拍摄约翰・屈伏塔作为封面人物。兰德尔・莱恩认为自己已经和约翰・屈伏塔达成共识。屈伏塔给了杂志30分钟拍摄时间，然后摄影师将100多张照片传给这位著名演员。结果他的经纪人回复说，屈伏塔对照片不满意，“因为他的头发”。解决方案是，可以再拍摄一次，但必须用他的指定发型师。这位发型师要坐头等舱从洛杉矶飞过来，此外还需支付每天1000美元的劳务费。兰德尔・莱恩计算了下，重新拍摄的成本为1.5万美元。

太贵？还有第三种方案。约翰・屈伏塔刚刚为百年灵手表拍摄了一个同飞机有关的广告片，《私人飞机》杂志可以选用其中的素材。经纪人保证，“那些照片从未在其他任何地方使用过，”兰德尔・莱恩同意了。但是，“几周之后，我在浏览即将付印的《私人飞机》样刊时，我看到了一则百年灵的广告。这张照片让我恍然大悟。这是‘我们的’封面照。这已经变成了一则手表广告。”

第三个出场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艺术家皮特・麦克斯。皮特・麦克斯，这位“美国桂冠艺术家”也卷入了华尔街的疯狂之中。他找到了兰德尔・莱恩，希望和《交易员月刊》达成一项合作：麦克斯为《交易员100强》的上榜者画像。这样，杂志得到了著名艺术家为报道对象所画的作品，皮特・麦克斯得以按3.5万美元的价格向这些交易员推销肖像画作，杂志还能从画作销售中按比例提成。精明的皮特・麦克斯给每个人都画了4幅肖像。

盛宴本可以一直继续，兰德尔・莱恩也可以继续观察各路奇葩。但这一切都被金融危机打断了。《交易员月刊》和《私人飞机》的读者一下子从财富摇滚明星变成了经济危机的制造者。他们最大的广告商瑞富集团也破产了。吉姆・唐宁的财富被困在投资中，没有人想要收购一家传统媒体公司，广告商不愿意和目标读者是华尔街交易员的媒体合作，这个圈子里的人现在都在谋求自保。

一些评论将兰德尔・莱恩的这本书同迈克尔・刘易斯的《说谎者的扑克牌》相提并论。后者描述的是1980年代的华尔街；《双零年代》则是21世纪头10年的华尔街。不同之处在于，迈克尔・刘易斯是1980年代华尔街的参与者，而兰德尔・莱恩始终是个旁观者。他自己更乐于同尼克・卡拉维做比。尼克・卡拉维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中的讲述者，盖茨比的邻居。在这本书的结尾处，兰德尔・莱恩写道：“尼克值得赞扬的一点，是他自己先离开了；而我则是被驱赶走。不管我们以哪种方式离开，其他人都要处理巨大的后果，而游戏还在继续，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