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书法基础教育思想初探

时间:2022-09-13 03:40:02

清代书法基础教育思想初探

摘要: 清代的科举考试要求士子们写出合乎规范的“馆阁体”书法。这种规定直接影响了清代书法基础教育,使书法教学的技术层面和观念层面都有较为规范严格的标准。大量的清代书法论著涉及书法教育的内容,整理这些书论并加以分析归纳,可以发现清代书法基础教育的基本方法和普遍观念。这些方法和观念,对当下的书法教育,尤其是书法启蒙教育,有着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 清代 书法 基础教育

在中国书法史上,清代是书道中兴的一代,书坛活跃,流派纷呈。它突破了帖学的藩篱,开创了碑学,改变了宋代以后江河日下的颓势。这些成就的取得,与当时的书法教育是密不可分的。清代科举考试对士子们的书法有较高的要求,这虽然导致“馆阁体”在书坛大行其道,但又直接引起官学和私学对书法学习的重视,使得书法教育在学校教育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在为数众多的清代书法论著中,有相当一部分涉及书法教育的内容。其中有些是写给子孙或学生的教材,有些则是书家自己学书经验的记录,还有一些是汇集前人有关书法学习方法的文字,供学书者取法借鉴”。①这些论述多注重初学者在法度和基本功上的训练,体现了清人注重实用的书法基础教育观。

一、启蒙阶段的训练方法

清人在执笔上强调“拨镫”古法的运用,且十分注重针对不同的书体,采用不同的运笔方法。在笔法和结字上,“永字八法”和“九宫格”的普遍使用,更体现了清人对书写规范的重视。

1.执笔和运笔

学书习字首先要掌握正确合适的执笔法。同治、光绪时期的胡元常认为,“宋元以后书家所以不能如唐人之盛”②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执笔古法——“拨镫法”之不传。清人在学童书法启蒙时期十分强调学会正确的执笔方法,他们大都以拨镫之法为古来执笔第一要诀。这一自古以来秘不示人的方法实际上是对执笔时五指的分工作出明确的规定,称为“擫、押、钩、抵、格”五字诀,或“擫、押、钩、抵、格、导、送”七字诀。一些书学论著还配以插图形象地说明这种执笔方式,如鲁一贞、张廷相的《玉燕楼书法》,梁巘的《评书帖》,等等。

针对不同书体,执笔还应有高低之别。执笔的高度是随着书体的自由度而逐渐增加的,一般是“真书握法近笔头一寸,行书宽纵执宜稍远,可离二寸。草书流逸,执宜更远,可离三寸”。③鲁一贞、张廷相合著的《玉燕楼书法》则直接指明这种方法源自“卫夫人笔阵图”。

明确了执笔的方法,下笔写字时还要懂得怎样运笔。王澍认为,书写小楷必须“提笔在手时时操练,令手之五指柔和婉转,屈伸低昂左右无不如意”。写大字则要懂得运腕之法,腕要竖,因为“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全”。但运腕又不能太紧,“紧则腕不能转”。④与执笔一样,书写不同的书体也要采用不同的运腕之法,分别是枕腕、提腕和悬腕,枕腕只宜写小楷,如果写大字或行草书,则要提腕或悬腕。姚配中的《书学拾遗》提道:坐书小字时,要“将腰际之功,暗提至肩”,并“用力将肘暗提,令腕之寸口外,侧平着几,提劲由腕掌交关之际,以达于指端,使腕与掌指合二为一”。至于方寸以上的字,“则须自肘及掌指合而为一,将腕提活运之,则手有笔势矣”。这段精辟的论述,细致地分析了写字时指、腕、肘如何密切配合,使全身之力贯于笔锋,从而达到万毫齐力的目的。

2.笔法

清人将唐宋以来盛行的“永字八法”作为初学者的笔法规范。一方面,大量书论“对楷书及行书的各种点画形态进行了更加详细的分类和整理”。⑤如王澍的《翰墨指南》详细解说了“点”、“长画”、“短画”、“竖”、“钩”、“撇”、“捺”、“倒戈”等笔画的具体写法。戈守智的《汉谿书法通解》还专列一卷,“列举了由“永字八法”衍生变化出来的各种变化形态及固定组合形式一百二十多种,每种都有图示和解说”。⑥另一方面,与正确的笔法相对应,还应该避免不合规范的病笔。如冯班《书法通解》中标示的常见笔法“八病势”,《玉燕楼书法》的“欧阳率更摘书家八病”,等等。

3.结字

为了使习字者更准确地掌握字形结构,清人多采用“九宫格”的训练方式。王澍认为:“结构之法须用唐人九宫式,则间架密致,有斗笋接缝之妙矣。”所谓九宫,是在一方格内纵横分别画出两条线,使之等分为九个小格,在具体临习时,须“牢记某点在某格之中,某画在某格之内,记熟则出笔自肖法帖,且能伸能缩,唯我所欲矣”。⑦由此看来,这种方法就是将笔画准确定位,从而使写出的字“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总归平直中正,无他谬巧也”。⑧显然,习书者接受的这种结字训练对合乎科举考试“馆阁体”书法的要求是大有裨益的。

二、临摹及范本的选择

书法的临习,可分为摹帖和临帖两个阶段,但如何,清人都强调对临习对象的“意”的把握,即读帖。怎样选择临习范本,也是书法学习的一个重要问题。在这方面,清人多主张“取法乎上”,提倡上溯晋唐,尤其是唐代的诸多法帖。

1.临摹观

临摹古帖,是学习书法的必由之路,清代的书法教育也十分重视这一点。在书法的启蒙阶段,习字者首先要摹帖,就是将油竹纸之类透明的纸张覆盖在字帖上,用笔依样描摹,这与现在儿童习字时的描红类似。在熟悉字帖之后,就可以临帖,即对着字帖模仿,将字临写在纸上。清人认为,“摹”与“临”各有利弊,“临易失古人位置,而得古人笔意。摹易失古人笔意,而得古人位置”。“惟一临一摹,斯两得之”。⑨换言之,就是临帖能够促进笔法的学习,而摹帖更容易掌握字的结构,习字时要有机结合,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清人十分强调临帖时对字帖“意”的把握,即在临帖之前要认真读帖。如朱履贞在《书学捷要》中提道:“临摹用工,是学书大要,然必先求古人意指。”朱和羹在《临池心解》中批评了在临帖时“止模仿其笔画。至于用意入神,全不领会”的错误做法。宋曹的《书法约言》则建议学书者在临摹之前,应“取古拓善本细玩而熟观之,既复背帖而索之,学而思,思而学,心中若有成局,然后举笔而追之”。

2.临摹范本的选择

对于自古流传下来的大量书法碑帖,怎样去粗取精,选择适合的范本供初学者临摹,是清代书论中的重要论题。正如胡元常所说:“学书要从源头入手,则以后书家所取法,及其生平得力之处,皆可心领神会。”⑩清人认为初学时取法的起点要高,他们将临习的范围限定在晋、唐人的书迹之中。因为宋、元、明各代的书家都是在学习晋唐书法的基础上而自成一家的,所以一般不列为临习的对象。

在晋唐碑帖中,唐代的碑帖是取法的重中之重。其中的原因,首先是晋帖多为唐人的摹本,经过辗转翻刻,字形和笔法都和真迹相去甚远,故有“学假晋字,不如学真唐碑”{11}之说。其次,唐代的书法讲究法度,学书者从此入门,能够开拓笔力,打下良好的基础,写出合乎规范的官楷。最后,临唐碑也是为学习晋人书法做准备。

凡涉及书法启蒙教育的清代书论,都会或多或少地列举一些具体的碑帖范本供学书者参考,如“法帖以逸少黄庭、东方赞、圣教序、乐毅论为主,而附之以子敬十三行,伯施庙堂碑、破邪论序,信本化度寺、邕禅师塔铭,虞恭公小字墓志铭、九成宫醴泉铭、定武兰亭,登善颍上兰亭、黄庭、孟法师碑、枯树赋、阴符经、度人经,再观澄清堂、淳化阁、绛帖、戏鱼堂、太清楼诸帖,以尽其变”。{12}有的书论还按照不同的书体,分门别类地加以阐述。胡元常提出:“篆以史籀为上,唯阳冰可师;真以右军为上,唯唐人可师;隶以汉碑为上,唯唐隶可师。”“至于章草,当师孙虔礼书谱,行书当师李北海诸碑,大草当师释藏真诸帖,以其尚有法度可寻也。”{13}

三、书法基础教育的几个阶段

从开启鸿蒙的习字学童到根柢渐固的弱冠少年,书法基础教育还可以分成若干阶段,每个阶段都有特定的要求。魏锡曾的《书学绪闻》对此进行了详尽的分析。魏氏将书法基础教育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启蒙时期,习书者多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学生在掌握正确的执笔方法后,从楷法完备的唐楷学起,同时应兼习篆、隶。此时所临习的范本,主要是字体平正,讲求法度的碑帖。如楷书取法颜、柳,篆书取法石鼓文、秦小篆、李阳冰三坟记,隶书取法礼器碑、史晨碑、孔宙碑等。习书者主要通过摹帖,规范自己的笔法和结字等基本功,从而建立对书法的基本认识。习此数年后,心手渐定,锋芒渐露,习书者的性情也逐步表露出来,由此便可进入学书的第二阶段。这一阶段临习的书体,虽然还是以篆、隶、楷为主,但可供取法的范本却大大增加。楷书可取欧、褚、颜、柳诸帖,并扩展到张猛龙碑等北朝楷书。篆书可参学秦琅琊台时刻、汉少室石阙铭。隶书可推及汉代的各种石刻。魏氏强调,尽管有了一定的基础,但从执笔的姿势到具体的笔法和结字,仍然要注重法度,“不得使气逞笔,枯强怒张”。{14}对于“笃嗜法书”的学子,应引导其广泛涉猎魏晋、六朝之碑帖,提高他们的书法艺术修养。第三阶段是书法基础教育的尾声。一方面,习书者平日要以馆阁体书写摺卷,以应对今后的科举考试。另一方面,教学者还要因材施教,在指导他们在学习书法时要充分考虑到个体的差异,对于基础较好的学生,教授的重点在于艺术观点的灌输和熏陶。另外,年至弱冠的学子,可以进而学习行书,取法的对象还是晋唐二王一路。

《书学绪闻》集中反映了清代书法基础教育的教学论和教学方法,其他如梁巘的《评书帖》,蒋骥的《九宫新式》,蒋和的《学书杂论》,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等等,都对书法基础教育有类似的阶段性划分。另外,一些书家对自己学书经过的记述,恰好又证明了上述教育观念的普遍性。如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自述学书十年,因不得法,至十五岁“下笔尚不能平直”,此后其族曾祖授以《书法通解》四册,学书道路才算是走上正轨。按包世臣的记载,《书法通解》也是一部指导学生习书的教材,其书首重执笔,并配有执笔图,教授的也是怎样从唐人入手,并循序渐进地临习晋唐碑帖的方法。杨宾在《大瓢随笔》中回忆自己在外乡求学期间,随时俗学习了米芾、董其昌等人的书法,待其回到家乡,便立刻受到了批评,之后他又回归晋唐,转而学圣教序。

四、余论

从初期的崇尚董、赵,到后来帖学的盛极而衰,碑学逐渐兴起,并最后取而代之,清代书法在两三百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这种艺术风格上的剧烈演变,并没有对当时的书法基础教育思想产生变革性的影响。诚如刘恒先生所言:“在利害关系的驱动下,清代的书法基础教育都是从实用价值出发,以整齐均匀为目标的。许多最后风格独特.卓有成就的书法大家,在早年也都受过‘馆阁体’训练并由此打下根基。”{15}即便在清代后期,碑学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但科考对书法的要求仍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半点的放松。可见,在科考“指挥棒”的影响下,任何有书法艺术天分的士子,在基础阶段都必须收敛自己的艺术个性,认真地接受规范的习字教育。通观清代涉及书法教育的书论,无不体现出在基础阶段极强的规范性。即使是鼓吹碑学的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也单列“干禄”一节,对“馆阁体”书法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足见其对这种规范性的认识程度。

注释:

①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第300页.

②胡元常.论书绝句六十首序.书学集成·清,第559页.

③宋曹.书法约言.书学集成·清,第3页.

④王澍.翰墨指南.书学集成·清,第207页.

⑤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第298页.

⑥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第298页.

⑦王澍.翰墨指南.书学集成·清,第207页.

⑧周星莲.临池管见.书学集成·清,第532页.

⑨鲁一贞,张廷相.玉燕楼书法.书学集成·清,第40页.

⑩胡元常.论书绝句六十首序.书学集成·清,第560页.

{11}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书学集成·清,第280页.

{12}杨宾.大瓢随笔.书学集成·清,第143页.

{13}论书绝句六十首序.书学集成·清,第560页.

{14}书学绪闻.书学集成·清,第552页.

{15}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第294页.

参考文献:

[1]王伯敏,任道斌,胡小伟.书学集成·清[C].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2.

[2]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3]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4]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

[5]潘运告.清前期书论[C].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

[6]潘运告.晚清书论[C].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

[7]李纯蛟.科举时代的应试教育[M].成都:巴蜀书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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