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兵:幸福生活的"204条"规则

第一次见秦兵，是在他位于海淀华澳中心的办公室。这个被称为中国房地产维权“第一律师”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办公桌前，一脸专注地看资料。助理张小姐说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但从他脸上我们却看不出丝毫的疲倦。

接着上一次在MSN上的谈话，我们又继续开始顺着秦兵的思路，回顾他充满酸甜苦辣、有无奈、更有传奇的经历。

从富翁到落魄青年

1991年，从华东理工大学毕业的秦兵在化工企业做了两年技术工作后，转行到山东淄博做了一名经营电脑的商人。他工作很刻苦，生意在他的打点下蒸蒸日上，生活也越来越宽裕。那时的他，或许认为自己一辈子就将这样平淡而安逸地度过。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场“厄运”正悄悄降临。

1993年的某一天，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找到了他。商量两人合伙做生意，并从他那里借走了30万现金。两天之后又找上门来，说能帮他到银行贷款，以扩大经营。秦兵不疑有诈，按照他的提醒，写了一张欠条：兹欠某某银行15万元，然后在后边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一走，就好几天没有了音信。再见他时，便说银行最近银根也很紧，暂时无法给秦兵贷款了，借条也被他撕了。秦兵没有在意，哪知两个多月后，无辜的他就收到了银行的律师函，说他欠银行近20万元。目瞪口呆中的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法庭的人就来了，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开始搬东西，贴封条，开走车，冻结存款。

在接下来的法庭辩论中，秦兵根本一句话都搭不上来：要人证，人家有那“朋友”和银行那么多工作人员，而自己只有孤家寡人一个；要物证，那张没有撕掉的借条就是最致命的武器。他忽然发现，就算自己长了一千张嘴，在“证据”面前也无能为力。秦兵败诉了。他把房子、车子、存款全都还了债，公司也倒闭了。他一夜之间就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落魄青年。

此后，从来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秦兵足足消沉了两年。他的心里装了一肚子的委屈与不服，1995年的某一天，他不顾家人的劝阻，揣上自己所有的家当：三百多元，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此刻，在这位执着的年轻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白白让人冤枉。我要上访！这种想法如此强烈，一直支持着他经历了许多磨难，终于到了北京。

人大校园里的上访生

几十年前，就在同一个火车站，沈从文从破旧的火车上走了下来，看了一眼箭楼和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了一句：北京，我征服你来了！于是，后来我们的文学史上便有了一个光彩照人永不褪色的名字。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了秦兵的身上，只是，当年的沈从文是一脸憧憬地来到这个大都市的，而此刻的秦兵有的却只是一脸的落魄。而且，最为严重的是，这个信誓旦旦要上访的年轻人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他的“上访生涯”。于是他跑到最高人民检察院，人家一听，马上给他拿了主意：你这事儿，要去找人大。

从高检出来，秦兵抓住一个中年路人就问：人大在哪儿？那人也真好心，掏出笔就给他画了一张地图。等他终于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中国人民大学。

这个因为沟通不充分造成的玩笑，却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时，全国到处都涌动着一股学习法律的潮流，作为国内文科最著名高校之一的人民大学，当然也不例外。秦兵到那里一看，校门口就有个律师事务接待室，他想，会不会就是这里了？把自己情况一说，工作人员马上一脸同情地说，你是来学习法律的吧？你可以去听本科班的法律课程。从这里一直往里走第二栋教学楼第一层就是了。

秦兵循着指引摸到了那间教室，坐在最后排开始听。教授讲的案例深深吸引了这个备受法律问题折磨的年轻人，一直到同学老师都走光，他还坐在空旷的教室里为刚才教授讲的案例中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主人公感慨万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兵成了人大蹭课族中的一员。白天上访，四处游荡，有法律课时雷打不动地骑着破自行车去听。饿了就到学校边的快餐店吃快餐，累了就到北京的亲戚朋友那里蹭睡。有时候一天跑了五六处都没有找到睡觉的地方，只好骑着那辆几十元买来的破自行车四处逛街。有时候，他看着街边的万家灯火，自己却连一夜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心里难受得紧。但他仍然相信，这一定会成为自己一生中最痛苦、也最值得纪念的经历。

学了一段时间法律后，秦兵报名参加了律师考试。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时间里，他白天依旧去人大听课，晚上就跑到附近的书店看律师考试丛书。书店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这位温和安静的年轻人，见他站久了，会主动搬来凳子招呼他坐，但他担心凳子会把书店的过道占住，怎么也不肯坐，硬是站在书店里把几百条法律法规给背了下来，并一举通过了考试。

很快，他的故事就在人大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传奇：没有系统学过法学专业、在人大法学院“蹭”了一些课程之后，居然能够一举考取律师资格，这当然是一个奇迹。

1996年，年轻的秦兵拿着这张律师资格证，走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成为了一名律师。

波澜突起“204条”

在做律师的那段日子里，秦兵的每一天都是快乐并痛苦着的。快乐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想做的工作，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痛苦是因为每天都接触到那么多买房人的悲惨遭遇，每一个案例都让他感慨不已。

一位消费者以近百万元的价格，在北京某高档公寓购买了一套住宅。但4年之后，仍未拿到房屋产权证。于是将开发商告上法庭，但对方说：“合同上没有约定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产权证呀！”官司最终以原告败诉而终结，业主非常痛苦。

还有一对老夫妻，用了一辈子的积蓄买了一套房子，住进去才发现质量极差，到处漏水，于是开发商。法庭让他们出示购房合同，却发现自己手上除了一份复印件外什么都没有，只好撤诉。

相似的经历让秦兵联想到自己以前买房受骗的境遇。那是在1992年，还没学法律的他花了相当于平均价格6倍的钱买了一套房子，开发商承诺在小区建一个类似王府井的商业区，房子建完了以后业主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又小又乱又脏的小市场。

这样的案例每天都在发生。为什么房地产消费者的权益这么难保障呢？怎么样才能签订一份没有什么漏洞的房合同？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这些问题，虽然一直没有得到圆满的答案，但这些案例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名出色的房产消费权益律师。

1998年的某一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翻看以前处理的案例。忽然觉得脑海中灵光闪动，“只觉得眼前一条条合同条款像电影胶片一样地掠过，于是马上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把它们全部敲了下来”。

写完一看，不得了，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写了整整268条。这268条购房合同条款，就是后来著名的“204条”的前身。此后，秦兵不断对这些条款进行调整，使它们变得越来越严谨精细，更趋合理化。包括27个部分、204个条款，共计2万3千多字。每一条合同条款，都是一场官司、一个争议的结果。

2001年12月15日，《北京青年报》以两个整版的篇幅，全文刊载了他的《204条商品房买卖补充合同》。一时间，北京房地产界波澜突起。当天，《北京青年报》成为报刊亭上最抢手的报纸，摆上报刊亭两小时内销售一空。秦兵工作的隆安律师事务所更是电话不断。质疑的，感慨的，但最多的还是赞赏与支持。

斗争和放弃都是你的权力

“204条”公开面世后，第一个案例是北京石景山区的“御景江山”楼盘。经过买卖双方13轮的艰苦谈判，2002年1月3日，该公司与购房人田先生最终达成了204条中的191条补充协议。

此后，市场对204条的信任度越来越高。如今，秦兵的办公室外经常有很多急着等待见面的购房者，最典型的就是听信广告、盲目投资的人。3年前一个客户要求秦兵他买一个项目，秦兵和开发商进行了18次谈判，最后秦兵的结论是这个房子风险太大，建议客户不要买。经过家庭讨论，他们最后决定听从秦律师的意见。3年后秦兵接触到了一个案件，就是关于这个项目的，当时2万多1平米买的房子，如今贬值得一塌糊涂。

秦兵认为，在房屋买卖中，再有钱的业主也是“弱势群体”。业主不论有多高文化程度、多少钱、多大社会能量，一旦作为商品房买卖关系的消费者，都不可避免地成为“弱势群体”，在商品房交易和纠纷中处于弱势地位。

有一个极其著名的例子。北京一位大名鼎鼎的法学权威，在宣武区买了一套房子，因为拿不到房产证，合同里也没约定，以他夫人的名义打起官司，一审也遭败诉。“很多法官是他的学生，大概双方律师都读过他的书，我本人就受到他的思想影响，对他极为推崇”。后来几经折腾，二审虽然翻了过来，但他只是那个小区惟一弄到房产证的“特例”。

房产市场危机重重，就算经验丰富的秦兵有一次也差点出了漏子，惊出一身冷汗。最初，销售商给购房人出示的土地使用证是复印件，而秦律师坚持看原件，结果发现，土地使用证原件的一部分被缝上了。拆开缝合线，秘密暴露出来，原来开发商已经把房屋抵押给某银行。

“如开发商的抵押贷款不能还清，购房人即使交足全部房款，房子也会被抵债。”秦兵说，“这叫秘密抵押，如果合同没有约定，消费者往往得不到任何补偿。”

于是有人会问，如果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房子，但是又对对方有疑问，应该怎么办？秦兵马上支招：“首先，你可以和对方商讨合同细节，该加的条款一条都不能少，如果对方不理你，你就坚决不买。这是你的尊严，你可以选择，更有权利放弃。”

幸福的最高境界

2003年12月，北京市出台新的“房地产管理办法”，其中“204条”中的“商品房按套内建筑面积出售”被写进去。此外，秦兵还参与了《物业管理条例》的制定过程，用自己的经验对相关法制的发展起到了推进作用。

秦兵还建立了一个用“204条”为房产消费者服务的虚拟组织“204律师团”，目前加入的律师已经有七八十人了。《204购房合同秦兵指南》也于今年5月出版，如今已销售一空。2004年秦兵还有一个重要计划：全面推动由他本人、王海、司马南和舒可心组成的“维权F4”的业主维权计划。

“204条”的出现，其实并没有给秦兵带来多少有效客户，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电话回复，虽然这种“公益咨询”占用了他大量的时间，但他却乐此不疲，“没出名以前我的基本收入已经够花了，现在我追求的是幸福感，我觉得金钱的数量和我的幸福感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或者说我的幸福感有相当一部分与金钱无关。”

因此，几乎每次接受采访，秦兵总要首先向记者播报自己的联系方式，“个人网站是秦兵・com，小灵通号码是86009518，就是‘救我一把’的意思，有问题？别客气，尽管打，全国人民都拨打我的电话，那更是我的幸福。”

别因为秦兵热衷于“公益事业”，就断定他是一个不顾家的人，其实，对于他来说，琐碎的“家事”中同样有许多幸福值得期待。比如，他会在一天工作忙完后给见面不方便的父母打电话，录下他们的声音，想念的时候播放出来听听；比如，他非常欣赏相伴走过困境的妻子，“在我眼中，她是最可爱、最美丽的。我的生活和普通家庭一样，有快乐，也有烦恼。特别感谢我的太太，她给予我莫大的理解，我们在共同追求着幸福”；再比如，他心疼自己那个两岁多的女儿，希望能够和志同道合者组织一个儿童剧团，让她们从小就学会分工协作，意识到合作的重要性。

他幽默地说：“天下间的幸福莫过如此，贴心关爱所爱之人，努力去做应做之事，尽心帮助需要的人。”

对于秦兵而言，这就是幸福的最高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