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与花的乡村

2012年清明小长假，我走进了婺源——中国最美的乡村之一。此时正值油菜花盛开的季节，还有一场难得的天象：4月3日的金星合昴星团，就像是赴一场春天里的星夜之约。

月亮湾的夜

到达婺源是3月31日午夜，天晴，一夜无眠。

我独自走在通往月亮湾的公路上，夹道的树梢还有一条星光的道路。从下车的路口到月亮湾只有2公里。夜晚没有一个游客，只有汽车偶尔穿过。

路边是平静的河面，月儿正要落下，照亮了远处的山峦和平流的雾霭，映出起伏的山峦。深蓝的天空里星星点点，开始现出江南水乡的夜晚美景。

河面渐渐宽阔，黑夜中隐约可见江中一座小洲，分水两旁的就是月亮湾。水面静悄悄的，初升的天鹅座倒映在水中，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不太亮，却够惊喜。

月亮湾旁的农家早已经入了梦乡，房前屋后静谧而平和。乡村的夜就是这样，很少的光污染，北斗七星那么明亮地照在屋顶。伴着星星入眠的生活就该这样。

我边走边看星星，不知不觉就快要黎明了，天蝎座在山脊上发出壮丽的光彩，仿佛是那颗“大火”星映红了东南边的低空。尽管春天的湿气和雾霭较多，我还是可以隐约见到银河的核心和北边的银盘，与天蝎座成“V”字挂在黎明前的天空。

天色渐明，我才发现，河边已经开满了油菜花，在流动的雾气中与江心洲的树影婆娑相对；河对面的农田流淌着大片金色花浪，在白色的薄雾中迎来黎明，白色的徽派村舍被朝阳染红，一江之隔，就像是遥望世外的桃源一般；旭日从东边的层层山峦中升起。一江两分月亮湾，三条雾影树带自西北来，转西南去；湾头的江面映出金色的日光，而树影这边的平静江面，被一条小小竹排划破。这时，已经有撑着竹伞的农家姑娘过江来了。

金色海洋

婺源比较有名的油菜花景点，大多集中在县城紫阳镇以北的东环线。

上午第一站是李坑，第二站是汪口。村里老房子上的木雕蕴含着历史文化、艺术积淀，而门前的小桥流水就像一只温柔手将所有的底蕴统统抹匀。村里点缀着金黄的油菜花、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但花不算太多、还不壮观，不过当清晨的阳光洒在金色的花瓣上，露珠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也是微距景观中的精彩之处。

下午三点才从汪口出来，我决定放弃晓起村和江湾镇，直接奔赴本次旅行的核心景点之一——江岭，这里的花海是婺源最有名的春景。到了目的地，我仍被震惊：这个小山谷里满眼全是金色，在下午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让人连眼都睁不开。几栋白色的房子在金色海洋里像闪光的浪花，朝天边涌去。梯田向上蔓延，一层层的，就像一道道登天的金光天梯。

不过，真正精彩的肯定是全景，于是我就找个摩托车直接朝山顶观景台方向而去。江岭共有4个自然村，山下2个是河西和龙尾，山上2个是外岭和里岭，山下的村里可以漫步花田、浸染金光，山上则是举目远眺、尽收全景的好去处。虽然这个傍晚天气不太适合，期待的花海晚霞美景没有出现，但在温暖暮光中的满山金色，还是令人赞叹不止。

暮色渐浓，游客们陆续下山了，我却在山腰处静静等候星光。只有在夜晚，这里整个的美景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没有喧嚣，没有嘈杂，没有那么多干扰美景的杂色和人群，在蔚蓝的天幕下，只有花海、群星和我。

当天光露出深蓝的时候，金星闪亮登场了。朝西方天边看去，木星还在山头上闪耀，金牛座昴星团——“七姐妹星团”渐渐露出美丽的身姿，与金星几乎挨在一起，相伴在幽蓝的夜色中。一棵挺拔的大树独立于山谷中，在深蓝背景下显现它道劲而坚强的躯干，就像是星空的守望者，历经冬霜的枝条紧紧拥抱着群星，在它的脚下，一片春天的金色开始闪闪发光。

站在山谷的低处向上看，花海向上涌去，金星渐渐西沉，亮得就像落到了山脊上的小太阳，仿佛沉入金色的海洋，“七姐妹星团”、V字形的毕星团、壮丽的猎户座、明亮的天狼星，一一追随着向金色大海中飞去，灿烂、壮美、气势磅礴！

回头望向东边，山谷的村舍灯火点点，加上车灯划出的轨迹，在金色的海中勾勒出海上之城的轮廓。今夜月上弦，月光皎洁，蓝夜中的月光之国，神秘、圣洁、安详，让我沉醉地坠入了梦乡。

早起迎接我的还是星光，不是太阳。月亮已经落山，依稀可见东升的银河和天蝎座，因为一层薄薄的雾，无法展现金海银河的壮美景象，我只能看见牛郎、织女、天津四组成的大三角高挂天空，染上花海的金色和东方天光的蓝紫色。

山顶早已挤满等候日出的游客和他们的“长枪短炮”。云层遮盖了朝阳，春雾却朦胧了村庄。天光渐启，春天的山岚、河雾静静隆起在山谷问，小山村的身上笼着一层轻纱床帐。没有风，忘却了游客的山谷还是那么沉静，只有雾气在不知不觉地游走，轻抚金色的波浪。

上午告别江岭的时候，是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人更多了。而我已经走向更深处的山村：段莘——清澈的水库，庆源——粉色的小桃源，官坑——归隐的田园，这里都有如画的美景、淳朴的村民、芬芳的气息。春天的江南就是这样地纯净而美丽。

天上人间

从官坑到浙源的岭脚村没有公路，只有一条几百年的古驿道，翻过几百米高的山麓峡谷，全长约9公里，全是石阶、石板路。这条经典徒步线路，把婺源旅游的东环线串了起来。

4月2日下午4点，我从官坑出发，走进山花点缀的山谷。清澈小溪潺潺流过，青石板路蜿蜒向前，白房子从山后露出一角来，山谷两边是层层梯田、金黄色的油菜花、雪白的梨花，还有农人扛着锄头从桥上走过。

我的装备大约20公斤，走山路总是辛苦的，所以赏景和拍照便是唯一的休息机会。走上山头回望官坑方向，可以见到山路如一条白色的细线串起一片片如彩叶般的金黄和洁白，消失在山谷交汇处隐现的白色建筑群里。

走过山头，开始一段平缓的林中小路，气氛忽然变得温馨而安宁，不论走过的还是将要走的路是否艰难，你都可以暂时忘记，轻轻享受这一段惬意的漫步：

林间，漫步

或有青翠的小草，或有粉紫的碎花，

清风拂过林间的枝条，此刻，漫步，

或许走过陡峭的山谷，或将迈向险峻的顶峰，

清风拂过枝头的嫩叶，此刻，漫步。

日落后才到达岭脚，我继续前进，直到2公里外的虹关。一路上云越来越浓，只偶尔看见金星和月亮从云缝中露出来，依稀照亮平坦的公路。晚餐炒了2个农家菜：蕨菜炒肉、油菜尖儿，再来瓶啤酒小酌，以慰2天来观星和徒步的辛劳，真是感觉醉在心里了。

虹关旅馆客满，一位大娘便邀我去她家住，我如此幸运，住的竟是她儿子以前的婚房，房门上的喜字对联还在，只是有些发白了，房里还有主人的一应物什。不过儿子、儿媳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女儿也已外嫁，只有10岁的孙女陪着奶奶。夜里10点多，突然起了狂风暴雨，我睡在大木床上，在小楼上听窗外的春雨入眠。

第二天阳光灿烂。在虹关，老房子、大宅子不少，还有个别已经破败，只留下已经朽坏的梁柱和长苔的条石。我听着老人们讲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仿佛自己就和那久远的历史有了联系，它们不再是朽去的老事物，不再任凭尘封。

在重重叠叠的老房子外是美丽的田园，早开的油菜花已落了一些，还有星星点点的残余在嫩绿中闪烁，映衬着蓝天、碧树、白墙黑瓦。

我继续田园旅程，寻访龙天塔——在金黄菜花丛中簇拥的六角白塔，到了理坑——有更多的老宅、荷包金鲤、小桥流水，路过龙凤峡——碧水青山问杜鹃朵朵，但是还没有找到这一天最让我震撼的美景之地，直到同车一位大妈向我推荐天上的人家——查平坦。她用远逊文人墨客的词汇告诉我，在那座高山的山顶上，有一座村庄，满山的花开得正艳。

去查平坦有盘山公路，我搭上一位“驴友”的顺风车，驶进这个小小的天上人间——满山窝的油菜金黄翠绿，一簇簇雪白的梨花或李花，花丛遮掩着农舍，有徽派白色的青瓦大屋，还有老旧些的黄泥瓦舍，墙泥黄得发红，就这样层层叠叠的，红的、黄的、白的、绿的，让这小山谷缤纷烂漫，再加上大峡谷对面照射过来的金色夕阳衍射出一圈圈梦幻的光环，在蓝天、赤霞的映照下，这里就是天上的桃源！

夕阳带着温馨的粉红色落入山后，把大片雪白的梨花尖染成金边。夜幕渐渐落下，一如期许，金星亮了，昴星团就在她近旁紧紧拥偎，金星成了“七姐妹”旁边最亮的一个，闪烁如珠玉的美眸，光芒四射！这就是我期待的天上美景——金星合昴星团。而在她们的上方，“V”形的毕星团镶嵌在日落后蓝紫色的夜幕中。

一丝晚霞渐渐隐去，一缕流云横亘天际，一束梨花屹立云端，一丛金黄簇拥山尖，天地美景都在这画中了！“梨花傲雪迎春开，长庚合昴暮归来”，这就是一场春天的约会，在这天上人间！

可是老天似乎有意让这美景变得珍贵，只给了我短短的瞬间，便让浓云遮蔽了金星的明眸，隐去了星辰的芳踪，这或许正是隐喻着“美景易逝，分合难满”。

一心只在美景和星空的我没有预订旅馆，结果又是客满。惯了独行的人何处不可一眠？而随遇而安的我总有不同的际遇——今夜又住在了一问空下的婚房内。这家照样是老人独守，几个儿女都走出山区到外面打工、闯世界，这里的空房就都成了客栈，别人是住客，自己也成了游子。这样的情形必然很多，这样的美丽山村，不知下一代会由谁来继承？

这婚房内一样是家什俱全，还留着女儿的嫁妆，有带双喜的烘桶，还有做鞋底的压片。晚餐有米酒、新菜、土猪肉，又是惬意的享受！然后在窗前看云缝中隐现的月光和山影，轻轻睡了。

早晨的云很浓，没有烂漫朝霞，南方的春天不会天天阳光灿烂，山里总是有风就有雨，有岚就有瘴。这样美丽的山村是梦想终老的地方，可是村里人告诉我，这里即使修了公路，物资毕竟遥远，最重要的是没有好的医院，老人看病不方便，其它配套也难以齐全。村里没有多少收入，这里的住宿很便宜，是旅者的福音，但村民毕竟拮据些，不然怎会那么多空的婚房，那么多空巢独守的老人。

乡村旅游自然是一大好事，不过各处有不同的情形：为了鼓励大家种油菜花，江岭那边有公共的补贴，当然也是来自旅游的收入。别处不少山村没有补贴，所以常有花田边的警示牌，我们偶尔踩了这里的菜花，多少还是该有些歉意。好在中国的花海景观，不似樱花空留伤怀的意境，不是每个花农都有感叹韶华易逝的哲学情怀和春花秋月的文学浪漫。因为这些都还是经济作物，花季旅游，果季收获，无论油菜籽以及桃、李、杏、梨，都是可收获的果实，这就是“稻桑鱼蚕”一样的生存智慧，这就是乡土中国。

从查平坦往南，一路再游清华彩虹桥、思溪、延村，便回到紫阳镇，如期完成了婺源东环线游。

在这个旅途上，星光让我留连，花海让我徜徉，归途还是满眼五彩的花朵，而早开的花瓣已经开始片片凋落，春天从来的那一天起就在远去了。而这段乡村游的感悟，绝不似赏樱花时所感伤的“一瞬即永恒”，而是在理解着“生生不息”的深刻含义，春将逝去，必在下一个次序中到来，迎接我们的，应是一个更加多姿多彩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