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静穆

我最近一次在酒吧里面见到的最经典的场景是这样的：灯火闪烁的舞台上，一位穿得很少的年轻女歌手在演唱着一首九十年代中期的怀旧流行歌曲，她动作投入，声音高亢，她的身后是一个庞大的伴舞团队，同样全是穿得很少的年轻女子，她们看上去同样投入，同样充满着青春的、容易引发别人想像力的冲动。

在这一幕火辣辣的场景下，我也同样清晰地观察到了酒吧里散坐在舞台下面的消费者们，他们大都是些男性，而且从面相上看，年龄都是在三十岁以上，关于这一点，我想这是由这个酒吧的定位决定的。这个酒吧的定位是高消费人群，这里的一杯啤酒就要百元。在这个城市里，具备这种消费能力的男人们的年龄，大都已不再年轻。我之所以在这里絮絮叨叨地描述这些细节，是为了铺垫这样―个令我有些意外的场景一与舞台上的火热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这些男人全部都是面无表情，同样保持着一种坐姿，眼睛茫然地望着不同的方向，他们有的怔怔地望向舞台，有的怔怔地望向空中，还有的怔怔的，仿佛自己也不知道望向哪里。他们面前的桌上有着各种玻璃容器所盛载的不同种类的酒水和造型奇妙的水果拼盘，我知道这些消费品价钱不俗，因为我刚刚看过酒单。但是这些同样也仿佛不能激起他们丝毫的兴趣，他们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一定都有着体面的事业，他们都会是值得羡慕的成功人士，他们一定都会有着激越的奋斗历史，他们在白天里的脸庞上一定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夸张表情，在这个喧闹的、富贵的、浮夸的夜晚里，他们都统统地陷入沉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在二十块钱一瓶啤酒的酒吧里，年轻人在喧闹着，在一百块钱一瓶啤酒的酒吧里不再年轻的人在沉默着。

我想起在古代有一些位高权重、生活奢迷的大官员，到了晚年会醉心于水墨画，我还想起在古代，曾经有不止一位皇帝最后出家做了和尚、那些在传媒中经常被提及的，花二百万买一辆汽车，花一百万买一块手表的人，还会有什么东西能持续他们的呢？

那些在纸醉金迷中郁郁寡欢的人们，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揣摩是否浅薄：由于你们的智慧和天分，你们过早又过多地体验到了世俗生活中的各种乐趣，然而相对于我们甬长的人生，这些乐趣又会显得来去匆匆。什么样的场景与想像才能继续恢复那曾有过的年轻的激情呢?清淡的水墨与寺院里的钟声还能抚慰这些麻木而坚硬的心灵吗?我只知道，它们曾经抚慰过几个皇帝的心灵，而那些皇帝们，带着他们曾有过的忧伤。激情与顿悟，早已遁入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