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社区的层次性和可变性

时间:2022-09-02 08:14:50

言语社区的层次性和可变性

摘 要:借鉴社会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开展方言调查是一种新趋势。语言的基本存现单位是言语社区。作为一个动态的语言实体,南京方言在鼻尾韵上表现出的年龄变异体现了言语社区的层次性和可变性。本文运用社会语言学调查方法,在言语社区理论指导下,对普通话中韵母是aŋ、əŋ、iŋ的字在南京方言中的使用情况进行调查分析。调查结果显示:南京方言鼻尾韵在年龄层次上的变异度与韵母开口度的大小成正比,即开口度越大,在年龄层次上表现的变异越大。

关键词:南京方言 言语社区 鼻尾韵 层次性 可变性

一、引言

南京历史悠久,沿革复杂,辖地多变。南京方言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属江东方言区,即吴语区。晋郭璞注《尔雅》《方言》,其中称“今江东人呼某为某”“今江东呼某”“今江东音某”等,共一百七十余条(鲍明炜,1986)。然而,千百年来,经过几次大战乱,北方人不断南下。南京话由吴语向北方话转变。20世纪以来,遵循语言发展的自身规律和客观规律,南京方言已经逐渐向汉民族共同语方向靠拢。南京话的演变――这一生动的语言事实充分印证了语言是“有序异质体”。言语社区是社会语言学的重要理论。徐大明(2007)认为:“可以有没有标志性语言的社区,不可以有无社区依托的语言。语言的基本存现单位是言语社区,活的语言都容纳在社区之中。”在普通话中有几对鼻尾韵,分别是an、aŋ;ən、əŋ;in、iŋ。每一对都是前者为前鼻音韵尾,后者为后鼻音韵尾。但是在南京话里这种前后鼻音的区分非常混乱。有的音在南京话里甚至不存在,比如iŋ,凡是普通话中iŋ韵母的字,南京话里全部是in。南京话的鼻尾韵有三种表现形式:ã, -n,-ŋ。像“班,帮”的韵尾是一种鼻化音,可记作-ã。我们对南京话的鼻音情况做了调查,以期对其进行一个全面的梳理和描写。

本文将运用社会语言学的方法,选取南京方言的鼻尾韵,以南京老、中、青、少四代人为调查对象进行调查和统计分析,目的是将南京方言这一鲜活的言语社区详细且动态地展现出来。

二、调查对象及调查方法

参考陈松岑(1990)的“调查对象社会特征统计表”,本文将调查对象分为少、青、中、老四个层次。在对少、青、中、老四个年龄段的语音分布情况进行分析时,大量采用了以百分比的不同来体现变异的方法。“少13,青13,中16,老10”代表调查的少儿组13人,青年组13人,中年组16人,老年组10人。每个例字每个发音人只读一次,表格中的数字为该例字在该年龄层读某音时出现的次数,百分比表示该例字在每一年龄组读某音的概率。百分比的具体算法是:“每项调查的例字读某音的次数A÷该项调查的例字出现的总次数B”。

三、调查结果

(一)an、aŋ韵的读法

刘丹青(1995)提到,南京话中“咸山摄一二等字和宕江摄一二等字,最老派、老派、新派都无别,读[aŋ]或[uaŋ],其中[a]的音值不稳定,在[ᴀ]和[]之间都可以。”我们通过调查发现:首先,严格地说,南京的绝大多数中老年人发的不是aŋ音,而是鼻化音ã。能发出标准的aŋ音的是青少年和少部分中年人。其次,不仅是咸山摄的一二等字读后鼻音,咸摄三等字,如“闪”,山摄的三等知、章、非组字,如“传、川、翻”,南京话中也有人读成ã或aŋ的。

1.普通话an/uan韵母字

咸山摄一二等:安、赞、短、宽、欢、管、团、盘、单、滩、汉、干、南、蓝、惨、三、产、涮、班、山

山摄三等:川、翻、展、软

咸摄三等:闪、染、犯

臻摄三等:扮

2.普通话aŋ/uaŋ韵母字

宕摄一等字:昂、唐、帮、黄、广、忙、旁、当、桑、狼

宕摄三等字:忘、唱、房、张、庄、伤、床、汤、让

江摄二等字:双

3.分析an、aŋ韵的分混

普通话中的n、ŋ是两个音位,作韵尾时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比如当韵腹都是a时,班≠帮、翻≠方,两对字的韵母:前者是an,后者是aŋ。但是,在老南京话里,情况却大不相同。老南京话里不存在前鼻音韵母[an],没有前后鼻音的对立。所有普通话前鼻音韵尾的字在老南京话里都不是前鼻音韵尾,班=帮、翻=方,读音完全相同。赵元任(1929)将韵母记作ã,刘丹青(1996)将韵母记作aŋ。从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记作鼻化音ã应该更为准确一些。现今南京60岁以上的老年人几乎全部仍没有前鼻音,随着年龄的降低情况发生了改变,部分中年人区别前后鼻音,到了青少年全部可以清楚地区分了。我们从调查的该项例字中抽出13对声母相同,韵母在普通话中是an、aŋ的字再做一次调查。

13对例字如下:

安昂 班帮 管广 盘旁 单当 三桑 翻房 山伤 涮双 滩汤 蓝狼 展张 染让

调查结果是:老年组所有人里,只有1个男性只是部分区分,如“山、伤”“班、帮”即an≠ã;中年组16个人,有8个人能区分,但是“滩、汤”只有其中的6个人可以区分;青年组13个人全部可以区分,但是有一个女性在分别发前后鼻音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自然,不是很熟练;到了少年组,13个人全部可以准确而熟练地区分出n、ŋ这两个音位了,读音除了是南京话的声调之外,声韵母和普通话完全一致,分别是an、aŋ。

(二)ən、əŋ韵的读法

普通话中的ən、əŋ在南京话中本是不分的,全部念作前鼻音ən。但是,由于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当前在南京的青少年中出现了后鼻音əŋ的念法。另外,中年人及许多青少年,将少数普通话中念əŋ而最老派念成ən的字念成了oŋ。这个音本来是不属于南京话的,多见于除南京话以外的其它江淮方言。如“风、蓬”在江淮方言多念[foŋ][phoŋ],以前的南京话没有这样的音节,但现在有很多南京人都这样念了。鉴于该音的复杂性,我们对普通话中韵母əŋ的字在南京话中的读法做了调查。

1.普通话əŋ韵母字

2.分析

普通话əŋ韵母的字在老南京话中读成ən,这一点在此次调查中得到了充分地证实:以上22个例字老年组一律念成前鼻音ən,百分比为100%。中年组发生了一些改变,少部分中年人将某些字的韵母读作了后鼻音əŋ或oŋ。青少年组里选择əŋ或oŋ韵母的人与中年组相比增加了一些。

从调查的情况看,我们可以将普通话əŋ韵母的字在当今南京话中的读法分两个步骤看:首先是比较前后鼻音的分布,即ən与əŋ/oŋ;其次再来看同为后鼻音的əŋ与oŋ的分布。

(1)根据所有例字在不同年龄段的读音情况,我们可以比较所有普通话əŋ韵母字在南京话里各年龄层读成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分布图。

总体来看图3,前鼻音在少、青、中、老这四个人群中与后鼻音相比都是占绝对优势的。换句话说普通话中的əŋ韵至今在南京话里仍主要念前鼻音ən。前鼻音ən韵的总体趋势是百分比与年龄成正比,随着年龄的降低不断下降,从老年人群的100%到少儿的69.9%;与之相反的,后鼻音əŋ和oŋ百分比与年龄成反比,随着年龄的下降而不断攀升,从老年组的0%到少儿组的30.1%。

(2)在后鼻音里,存在两个主元音不同的韵母,分别是əŋ、oŋ。通过调查发现,青少年和中年组里韵母oŋ的出现不是任意和孤立的,而是和字的声母有联系。调查中出现oŋ韵母的例字有:“冯、朋、风、猛、蓬、崩、梦、峰”(表4、表5中加粗的黑体字)。有意思的是这八个字的声母全部是双唇音或唇齿音。而那些非唇音声母的字韵母都不能读作oŋ。现在我们再对这八个唇音声母字的韵母情况做个统计,看看各年龄段的分布情况(见图4)。

根据图4就能很清楚地看出oŋ韵在年龄层上的变异了。普通话əŋ韵母的字在南京话里,只有当声母是唇音才出现oŋ韵的异读,而这种读法主要集中在青少年人群里。少儿组最多,青年组次之,中年组较少,老年组里根本没有这种读法。据此推测,普通话əŋ韵母的字,逢唇音时韵母念oŋ是未来南京话发展的趋势。

由于以上八个字存在oŋ韵的特殊读法,现将“冯、朋、风、猛、蓬、崩、梦、峰”排除,再次对南京话前后鼻音ən、əŋ的年龄变异做一次统计比较。

普通话əŋ韵母的字,除唇音声母字外,韵母只有两种异读,分别是ən、əŋ。əŋ只出现在青少年组里,百分比也很低,都徘徊在10%左右。ən韵在各年龄段都占绝对优势。中老年组达到100%。具体来看,在əŋ韵的选择上,少年组少于青年组。对于əŋ韵青年略高于少儿的这种特殊分布情况,从社会语言学中可以找到理论依据。社会语言学认为语言变异与相关的社会因素有着直接的联系。我们将被调查者分成“少、青、中、老”四个群体是按照“年龄”来划分的。除年龄之外,受教育程度也是导致产生语言变异的一个重要因素。əŋ韵的特殊分布正是由“受教育程度”这个因素导致的。青年组共13人,其中高中生5人,大学生7人,研究生1人。从教育背景来看,青年组比“少、中、老”三组高很多。由于国家近几十年来大力推广普通话,使得这些青年人接受普通话教育的时间最长,使用普通话的频率也最高。在日常使用南京话时,普通话的标准音潜移默化地渗透进来。因此产生了这一现象。

(三)in、iŋ韵的读法

调查例字是“兵、品、名、命、丁、听、轻、兴、进、清、因、英、定”,再次证明了南京话确实没有后鼻音iŋ。在老、中、青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能念iŋ的,只是在青少年组里,少部分人能偶尔分辨出哪些字普通话念in,哪些字念iŋ罢了,但他们在发音上并不加以区别。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零星地能发出后鼻音来,但这个量实在是微乎其微,只能算是特例。因此每个例字的读音情况我们也就不再用表格的形式逐字标出了,年龄层上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变异。至于后鼻音iŋ何时能在南京话中占有一席之地,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难以预料。

四、结语

南京方言是一种客观存在的活语言,操该方言的“老、中、青、少”四个年龄层的南京人共同构成了一个言语社区。通过本次对南京方言鼻尾韵的调查研究,我们清楚地发现南京言语社区内部并非是100%的一致。三对鼻尾韵:an、aŋ;ən、əŋ;in、iŋ,体现在年龄层次上的变异度与韵母开口度的大小成正比,即开口度越大,在年龄层次上表现的变异越大。以a作主元音的鼻尾韵在南京话中的表现纷繁复杂,有an、aŋ、ã三种表现形式。以i作主元音的鼻尾韵在南京话中表现最清楚、直接――所有普通话中韵母是iŋ的字,在南京话里一律被in取代,即南京方言没有iŋ韵母,只有前鼻音in一种表现形式。南京方言的年龄层次变异,体现了言语社区的层次性和可变性。言语社区是一个动态的实体,南京言语社区青少年在共时层面上与中老年人不同的语音表现,正预示了南京方言未来发展的方向,这也充分证实了言语社区具有发展的方向性。

我们根据调查可以预测未来南京鼻尾韵的发展方向是:

1.咸、山摄一二等字“安、干、南……”,部分咸、山、臻摄三等字“川、翻、闪、染、扮……”:ãan ;

2.宕摄一三等字“忘、唱、昂”,江摄二等字“双”:ã/anaŋ ;

3.唇音字“风、蓬、梦……”:ənəŋ/oŋ ;

4.非唇音字“正、能……”:ənə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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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大明.语言的变异性与言语社区的一致性――北方话鼻韵尾变异的定量分析[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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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调查字表[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张志凌 南京大学文学院 210093;南京 东南大学海外教育学院 21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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