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弗里施《能干的法贝尔》中主人公与自然的关系

时间:2022-08-29 09:42:19

马克斯·弗里施《能干的法贝尔》中主人公与自然的关系

摘 要:在马克斯・弗里施的小说《能干的法贝尔》中,主人公瓦尔特・法贝尔与自然的关系对其人生有重要影响。法贝尔崇尚技术,蔑视自然,与自然处在分裂的关系,最终遭到了自然的惩罚。虽然最后有所转变,但他的人生已经成为无法逆转的悲剧。

关键词:自然 技术 分裂 悲剧

瑞士作家马克斯・弗里施的小说《能干的法贝尔》出版于1957年,讲述了主人公瓦尔特・法贝尔在五十岁生日前后,也是其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中的经历。作为一名习惯用技术掌控和计算人生的工程师,法贝尔在1957年却经历了一系列意外事件:在前往工作地点时所乘飞机因故障而在沙漠中迫降,偶遇青年时代朋友约阿西姆的弟弟,并得知约阿西姆与法贝尔年轻时的女友汉娜结婚,临时决定去看望约阿西姆,却发现他已自缢身亡。紧接着又一次因公出行时,在轮船上偶遇自己的女儿莎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之发生,随后莎白意外死亡,法贝尔与汉娜重逢。而此时法贝尔也已患上胃癌,并于几个月后去世。

小说的题目Homo faber, 在拉丁文中意为“技术人”,小说通篇也充满着技术元素:主人公法贝尔的职业便与技术有关,生活中也张口不离技术,在他心目中,整个世界都由技术衡量。然而,作为技术对立面的自然在小说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在小说所记述的情节中,技术人法贝尔不断与自然发生碰撞,而他与自然的关系即反映了他与世界、与自身的关系,其与自然关系的改变即反映了其在世生存状态的改变。

法贝尔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工程师,其工作是对不发达国家进行技术援助,即用技术改造自然。而技术赋予他的掌控感所带来的对自然的控制欲和对自然及自然状态的拒斥已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中最明显的即是法贝尔对自身肉体的控制欲。肉身是人类在自然中的存在形式,体现了人类的自然属性,而法贝尔对自身肉体自然属性的排斥体现了自然及自然属性对其而言的不可接受性。小说中一再出现的刮胡子和洗澡的情节就是具体体现。法贝尔厌恶长胡子和出汗,而这二者都是人类的正常生理现象。法贝尔说:“要是不刮胡子,我会感到不舒服,这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后来我感到,如果不刮胡子,我将变得有点像一株植物。”[1]25“像一株植物”的感受透露了法贝尔排斥长胡子的原因:这使他与自然的天然联系凸显出来,而这正是他所不乐意接受的。而在言及自己对出汗的厌恶时,法贝尔说:“我从早到晚淋浴,我讨厌流汗,因为这让人感到自己像是病人一样(我除了出过一次麻疹,一生还没有闹过病)。”[1]38而后文又出现了一句类似的陈述与之相矛盾:“我过去不习惯看医生,除掉割过一次阑尾外,生来还从未闹过病。”[1]106每次言及自己健康状况时对过去疾病有意无意地忽略,是法贝尔对疾病这一肉体的自然现象的排斥。事实上,法贝尔经常胃痛,有时也会发现自己的脸色不好,而拒绝意识到和承认疾病使得他的健康状况恶化,最终死于胃癌。在Achim Würker看来,法贝尔对肉体的排斥是因为肉体性“消弭了自身同自然生长及自然消逝之间的界限”。[2]16

其次,是对大自然的排斥。长期依赖技术生存的法贝尔有时也不得不面对技术的失灵。引人注目的是,改变法贝尔命运的两次意外之旅皆是由技术的失灵所致。第一次,因超级星座式飞机的两个发动机失灵,迫降在沙漠中。第二次,因剃须刀出了故障,法贝尔留在家中修理剃须刀,才接到了法国总工会的电话,否则他就不会乘船去巴黎。第一次意外将他置于沙漠和随后的热带丛林;第二次意外将他置于大海上,并使他与自己的女儿相遇。而当法贝尔失去了技术的帮助,不得不面对原始自然时,他表现出的是强烈的排斥。

法贝尔这样描述他感受中的自然:“阳光和空气都是黏糊糊的,在阳光烤灼下,腐败的黏土散发出一种恶臭气味”,[1]33“毒虫,没精打采晃动着的阳光,褐色水面上的白色泡沫,尽管这一切骤然叫我感到恶心,但我还是泡在水里……太阳像是被棉花包住,黏滞而又酷热,具有一圈彩虹光环,雾气弥漫”。[1]54在法贝尔的感受中,自然毫无生气,而“黏糊糊”“黏滞”等一系列词语让人感受到法贝尔极力想要摆脱自然的愿望和陷于自然的闷闷不快。在驱车前往约阿西姆所在的种植园的途中,法贝尔、赫伯特和马塞尔在原野上过夜时,法贝尔和赫伯特都无法入睡,只有与自然关系更加亲近的艺术家马塞尔能够愉快地睡觉。

法贝尔笔下的动物也要么显得恶心,要么显得疏离和呆滞。在坎佩切,他在淋浴时遭遇甲虫,采取的办法是“用水冲走这些甲虫”和“用脚跟把这些甲虫一一踩死”,[1]33否则就不能安心淋浴。直到梦里,这些甲虫令人厌恶的形象还挥之不去:“我梦到这些甲虫。”[1]33而“丑陋”[1]51的秃鹫啄食尸体的场景更是被法贝尔用恶心的笔触一再描写。当水牛立在法贝尔所乘列车前面,在这一象征着原始自然与人类文明相遇的场景中,水牛的形象显得笨拙而突兀:

“我……看到一头水牛立在我们前面的笔直轨道上,别无他物。这头水牛被我们机车的前灯照花了眼睛,像是被剥制好的标本倔强地兀立着……机车不住地嘟嘟鸣叫起来。四周尽是灌木丛。过了几分钟,水牛(或是什么东西)方才慢吞吞地从前灯的光柱中走开,接着我听到灌木丛中一阵枝丫断裂的咯咯声响,随后一阵扑通、扑通和哗啦、哗啦的水响声,我看不到水牛下水和拍水的情况……”[1]35

法贝尔与自然的疏离源于他感知和认识自然的方式。在沙漠中度过的四天三夜没能让法贝尔感受到自然的魅力,他“不喜爱风景,更不消说是一片荒漠地带”。[1]21他摒弃幻想和神秘解说,声称“看到的是[我]亲眼目睹的东西”。[1]21-22在他眼中,月亮只是“一个可以计算的质块,它围绕着我们这颗行星运转,是万有引力的关系”,[1]21而嶙峋的山岩“是岩石,也许是火成岩,但这必须进行鉴定和证实”。[1]21即便偶尔对景色产生兴趣,法贝尔的表达方式也是用录影机来摄取自然的美。然而,用所谓科学和技术去认识和解释自然恰恰远离了自然的本质。把人当做主体,将自然作为可以计算和认识的客体去对待,则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分裂。

失去了技术的依托,直接置身于自然中时,法贝尔显得不知所措。法贝尔无法想象如何在海轮上度过五天的时间,称“如此乘船航行是一种奇特的状态”。[1]80在茫茫海面上,与自己驾驶汽车不同,他失去了对方向和速度的明确感知,失去了掌控感。这使得他无法工作。

法贝尔希望做自然的主人,用技术手段将自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他否定将自然当做偶像,赞扬盘尼西林、避雷针、滴滴涕等人类与自然斗争中所取得的成果。他不敬畏神明,倡导从上帝手里夺取大量繁殖,即用人工流产限制自然繁殖,并且认为“没有理由感到良心不安,恰恰相反:要合乎人的尊严”。[1]113-114他主张“技术取代神秘主义”,[1]82认为古人是“由于没有任何技术,所以才信奉众神”,[1]54而满足于阳光和月光的南美印第安人则被他称为“软弱的民族”。[1]38

在法贝尔眼中,自然是一个可以被认识和利用的客体,而人类是世界的统治者,是主体。这种主体-客体的分裂关系造成了法贝尔无法正确认识和体会自身在自然中的存在,从而也失去了自己与自身的联系,以至于想要否定年龄,同时忽视了莎白是自己女儿的直觉,导致了的悲剧。对自己肉体的拒斥又导致他一再忽视自己的疾病,最终死于胃癌。

然而,虽然法贝尔已五十岁,我们仍能看出,在这一系列意外事件发生的过程中和发生之后,法贝尔的自然观因受到莎白和汉娜的影响而发生了改变。在与莎白共度的月全食之夜,法贝尔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自然的感动和震撼。虽然法贝尔明白,月食只是一个自然现象,但他还是感到不安和兴奋,“好像我不怎么了解月食本身是怎么一回事”。[1]135 Klaus Müller-Salget如此评价:“宇宙的晦暗中,他感觉到了自己颤抖的躯体的存在。”[3]102

在科林斯卫城,法贝尔与莎白找不到住处,便在野外漫游了整整一夜,直到日出。在希腊寒冷的七月之夜,他们玩起了描述自然环境和村庄的比喻游戏。这一夜令法贝尔难以忘怀,并觉得像是“青年时代的回忆”,[1]164因为这一夜,他沉浸在自然之美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壮丽。“我永远忘不了:大海变得更暗、更蓝,紫微微的,科林斯的大海,阿提喀半岛的大海,红色的耕地,沐浴着朝阳的铜绿色的橄榄树,在红色土地上投下了颀长的身影,还有这刚刚给人的温暖,我把大海,把太阳,把一切献给了莎白的时候,她拥抱了我,我永远忘不了莎白的歌唱。”[1]167这段话中,“更暗”“更蓝”“紫微微”“红色”“铜绿色”这些词语描绘了大自然明快的色彩,“颀长”描写了自然优美的形态,“温暖”写出了大自然的温度――可以看出,法贝尔对自然的态度已不是疏离的、厌恶的,而是介入的、欣赏的。

感受到自然之美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人之美、生命之美。从七月九日到十三日,法贝尔在哈瓦那停留四天。“四天时间除了观光,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1]190除自然外,法贝尔描写了许多可爱的人:“混血女郎”“白种人警察”“水兵”“光身子的小孩”“售货员”“姑娘们”――“净是些美丽的姑娘,男人也非常英俊,净是些美得出奇的人们”。[1]190-192在对自然之美、人之美的感悟中,法贝尔意识到美国式生活方式的丑陋和贫乏,决心改变。他获得了纯净的、“孩子般的欢乐”,[1]194并因此歌唱起来。

法贝尔与自然关系的和解是他与生活、生命关系和解的重要因素。他对生命前所未有的恋恋不舍,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中,他也处在光明和快乐之中,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普照金雀花、沥青和海洋的光明中逐渐熄灭的”。[1]222

与自然的疏离和分裂关系是过度强调理性及科学技术发展的后果,本小说的主人公法贝尔是这一问题的典型。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法贝尔将自己与自然分离,蔑视自然,便遭到了自然的惩罚。他认为人类的尊严要依靠技术与理性来实现,而这恰恰令他失去尊严。因为,“最终证明,自然,或我们自己的身体,才是人类尊严的驻地”(Gernot B?ihme)。[4]116虽然法贝尔的自然观最后有所改变,但他的人生已经成为无法逆转的悲剧,而他的悲剧在他所在的时代则具有典型意义。

参考文献

[1] 马克斯・弗里施.能干的法贝尔[M].江南,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2] Würker,Achim.Technik als Abwehr:Die unbewussten Lebensentwürfe in Max Frischs Homo faber[M].Frankfurt a. M.:Nexus,1991.

[3] Müller-Salget,Klaus.Max Frisch:Homo faber.Ein Bericht. In:Interpretationen:Romane des 20. Jahrhunderts,Band 2. Stuttgart:Reclam,1993.

[4] B?ihme,Gernot.Natur. In:Wulf Christoph (Hg.): Vom Menschen.Weinheim und Basel:Beltz 1997:9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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