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之异读歧见

时间:2022-08-27 02:11:34

民主德国学者汉斯·科赫在1961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和美学》一书中曾提到,在马克思的观点中,没有哪一个观点像关于掌握世界的方式这段简单文字那样引起众说纷纭的解读。这段简单文字出自马克思1857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在权威的汉译版本中也先后有所不同,最初译为:

整体,当它在头脑中作为被思维的整体而出现时,是思维着的头脑的产物,这个头脑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世界的艺术的、宗教的、实践一精神的掌握的。实在主体仍然是在头脑之外保持着它的独立性;只要这个头脑还仅仅是思辨地、理论地活动着。因此,就是在理论方法上,主体,即社会,也一定要经常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

1995年版本新译为:

整体,当它在头脑中作为被思想的整体而出现时,是思维着的头脑的产物,这个头脑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世界的艺术精神的、宗教精神的、实践精神的掌握的。实在主体仍然是在头脑之外保持着它的独立性;只要这个头脑还仅仅是思辨地、理论地活动着。因此,就是在理论方法上,主体,即社会,也必须始终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

改译也就是对原文的异读——译者在意义的理解上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把“实践一精神”改译为“实践精神”,将“艺术的、宗教的”变更为“艺术精神的、宗教精神的”,是否恰当,也引起歧见。

本来,马克思是在谈到政治经济学方法时说这段话的,人们也几乎一致地认为,马克思这段话强调了理论掌握方式与其他掌握方式的区别,对于我们认识艺术的本质及其特殊规律有极大的启发意义。但是,由于马克思只是顺便提及,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因而在具体涵义的解读上必然地出现了种种分歧。

早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就有人对马克思的这段话进行了阐释。我国在60年代初,由朱光潜的《生产劳动与人对世界的艺术掌握——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实践观点》①一文肇始,引发了对马克思这段话应该如何理解的争论。在争论中,不同的意见不断出现,争论至今仍在持续。分歧意见大体上围绕着三点:何谓“掌握世界的方式”?如何理解“实践一精神的”掌握世界的方式?艺术掌握世界的方式的实质和特征是什么?在理解马克思提及掌握世界的方式这段话的争论中,关于理论(科学)的掌握方式与艺术的、宗教的、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是有区别的,而这种区别之一在于理论(科学)的掌握方式用的是或主要是抽象思维,这种看法是一致的,分歧主要在于对“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的理解,成为所有问题的解答都不能回避的关键。马克思此处提出的掌握世界的方式的性质是什么?是否包含实践的掌握方式?艺术的、宗教的掌握方式是实践的还是精神的抑或是属于“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与其他的掌握方式有何联系和区别?“实践一精神的”这个词在马克思著作中仅在《

各种分歧意见似乎可以按持论者如何理解“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与艺术的、宗教的掌握方式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为依据,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从属关系的看法。所谓“从属关系”,是指艺术的、宗教的掌握方式从属于“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亦即后者包含着前两者。

20世纪50年代,苏联学者涅多希文就持这种观点,他认为马克思提及掌握世界方式的那段话是“把理论思维同他所称为‘实践一精神的’意识形态区分开来,而艺术和宗教就属于这种意识形态”。苏联另一著名美学家卡冈在70年代的一系列著述中表述了类似的看法。他说,马克思在《1857-1859年经济学手稿》中写到,人以两种原则上不同的方式——理论方式和实践精神方式——掌握世界。艺术掌握和宗教掌握被确定为实践精神掌握。后来,他又在《文化系统中的艺术》一文中再次强调马克思在《1857-1859年经济学手稿》中阐述的这种思想。他说,在手稿中,“我们可以发现马克思对总的文化结构的概述:首先展开地说明物质生产的特征,然后论述对世界的理论(思辨)掌握的方式,即对世界的科学认识,并划分出掌握现实的第三种方式——‘实践精神’方法。意识的艺术形式和宗教形式被归入这种方式”。之所以称为“实践精神”方式,是因为艺术和宗教本身是一种精神活动,可又不是纯精神方式的活动,“其中发生着对现实的改造,但不是物质的改造,而是幻想的、只在想象中实现的改造(这就意味着是‘实践一精神的’改造)。因此,艺术在这里和宗教并列,而同掌握现实的纯精神方式——科学——理论方式——相对峙”。这样,在卡冈看来,马克思实际上把人类对世界的掌握分为三种:“物质——实践的、实践一精神的和精神——理论的。”

20世纪80年代,我国也有学者主张类似观点。其中,朱立元的看法较有代表性,论述也比较详尽。他先后两度著文论述“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1982年发表的《试论“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与张玉能合作)一文,认为“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与宗教的、艺术的掌握方式不是并列关系的范畴,而是前者大于并包容后二者,“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是比艺术的、宗教的掌握方式层次更高的范畴。它统摄后二者而同理论的掌握方式相对立,成为人类头脑掌握世界的两种主要思维方式之一。理由是,第一,从原文来看,马克思主要是论述理论思维和理论掌握方式的特征,中间插入艺术的、宗教的、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与之比较,强调的仍然是理论方式的特殊性,可见马克思是把艺术、宗教、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作为同一类的掌握方式与理论方式作比较的,而不是把它们当作四种并列的方式作逐一比较的。第二,艺术、宗教、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三者也并非并列关系,因为,1.从词义来看,三个词的抽象,概括程度不同,“实践一精神”比艺术、宗教二词抽象,概括的程度要高些,概括的内容要丰富些,内涵外延要广些。而且马恩也从未说过“实践一精神”是一种可以与艺术、宗教并列的、独立的意识形态。2.马克思主义创始人认为艺术、宗教既是认识的活动,是现实的反映,又是实践活动。例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能够欣赏美的大众——任何其他产品也都是这样。因此,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也指出:“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只是由于劳动,由于和日新月异的动作相适应,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在更长时间内引起的骨胳的特别发展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以愈来愈新的方式运用于愈来愈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在这个基础上它才能仿佛凭着魔力似地产生了拉斐尔的绘画、托尔瓦德森的雕刻以及帕格尼尼的音乐。”还有,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反杜林论》等著作中,都可以找到马恩类似的论述,表明他们是“把文艺创作看作一种生产劳动,一种同物质生产相似的实践活动”3.把艺术当作实践活动,在心理学上也有依据。这一点,朱光潜在《西方美学史》结论部分做了较详尽的论述。鉴于以上原因,朱立元和张玉能认为:“‘实践一精神的’掌握方式概括了艺术、宗教的掌握方式。”主要是科学地概括了艺术、宗教的掌握方式的两重性,即实践性和认识性。因而,所谓“实践一精神”掌握方式是“合实践的和理论的掌握方式为一体的一种特殊的掌握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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