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审视世界市场

在世界经济朝着贸易投资自由化大方向前进的同时，保护主义、反全球化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并且这种声音还不时左右着许多国家的决策者。以美国为例，作为一个拥有巨额贸易逆差的国家，本来需要得到外国投资来弥补其经常项目赤字，但它实际上对这类投资越来越表现出一种抵触的态度，国外企业在并购美国企业时要受到严格的审查和限制。事实上，不仅美国，俄罗斯、印度甚至是欧盟，都对本属其急需的外国投资建起了种种壁垒。这些壁垒也就是企业跨国投资经营中所遇到的非商业性风险，或称政治风险。

一、非商业性风险困扰中国企业跨国投资和经营

据商务部统计，2006年我国企业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达161.3亿美元，同比增长31.6％，截至2006年底我国已累计对外直接投资733.3亿美元。根据2006年世界投资报告，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存量已在发展中和转轨经济体国家和地区中继中国香港、英属维尔京群岛、俄罗斯、新加坡、中国台湾、巴西之后位列第七，在流量上2005年已位居发展中和转轨国家及地区中的第四，达到110亿美元。

从中国企业近几年跨国经营的发展态势来看，非商业性风险已然成为中国企业从事跨国经营的重要障碍，中国企业在海外的经营行为屡屡受挫，许多情况归因于上述非商业性风险。下面几则案例是最好的例证。

1．首钢秘铁备受罢工折磨。中国首钢秘鲁铁矿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首钢秘铁”)是南美洲屈指可数的大型铁矿企业之一。自成立以来，纠缠不清的劳工问题、连续不断的罢工事件成为影响首钢秘铁正常经营的痼疾。

2．中国商品在西班牙被焚烧。2004年9月16日晚，西班牙埃尔切市发生了针对华商的暴力行为，近百名当地居民呼喊反对华商的口号，焚烧了一家华商仓库和停放在仓库外的一集装箱鞋子，造成经济损失约800万元，除此之外，这种行为给海外华商造成的心理伤害无法以货币来计量。

3．中国商人在俄罗斯遭到歧视。2004年2月12日，俄罗斯内务部出动大量警力查抄莫斯科“艾米拉”大市场华商货物，中国商人遭受巨大经济损失。据估计，华商此次损失约在3000万美元左右。

4．中国海外人员频遭恐怖袭击。2007年4月，一家中资石油公司设在埃塞俄比亚东南部地区的项目组遭200多名不明身份武装分子袭击并抢劫，造成中方9人死亡，1人轻伤，7人被绑架。6月，9名中国人在巴基斯坦遭到劫持。

5．中石油在俄罗斯收购油田受挫。斯拉夫油田为俄罗斯第九大石油公司，由俄罗斯政府持有74.95％的股权。2002年12月3日，中石油正式向俄罗斯反垄断部递交了参与竞标的申请。12月16日，俄罗斯下院国家杜马以255对63票通过一项决议，不允许任何外国政府控股的实体参与竞拍斯拉夫石油的股权。这一决议宣告了中石油此次收购行为的结束。

6．中国企业并购美国企业屡遭干扰，甚至封杀。从联想并购IBM的PC业务，到海尔放弃并购美泰克，都闪现着美国政治的影子。最典型的莫过于2005年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以下简称“中海油”)并购优尼科的案例。美国众议院高票通过两项议案，反对这项并购，理由是此项并购可能“危害美国的国家安全”。这场带着政治色彩的风波，显示了美方对中国企业在美国商业活动扩张的疑虑。

7．中国企业在印度投资受到诸多限制。港口和通讯是印度政府长期以来优先发展的项目，可以允许外资全资拥有，且自动批准，无需印度政府审批。甚至连军工企业，印度政府都允许26％的外国直接投资。但印度对于前来投资的中国企业却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2005年，华为公司和中国香港的和记黄埔公司要在印度投资，印度总理内阁委员会多次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理由加以拒绝。2006年，深圳中集集团所属的天达空港设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集天达”)参与了印度42台登机桥的国际竞标活动。然而，印度机场局却以“安全原因”拒绝了中集天达的竟标，将业务交给了标价比中集天达高出将近2500万美元的西班牙公司。

二、中国企业海外屡遭非商业性壁垒的原因

中国企业屡遇非商业性壁垒，事出有因，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非商业性风险是跨国经营必须面对的重大风险，刚刚走出国门的中国跨国经营企业尚未引起足够重视。

中国企业在跨国经营之初，主要表现为产品出口和在海外建立贸易代表处等滩头阵地，对东道国影响甚微。现在，众多的中国企业在海外建立了大型生产企业，在海外投资办厂是一个全新的领域，需要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这是一个只有国内经营意识和思想的经营者短期内无法适应的。同时，由于中国企业走出国门的时间太短，还无法充分认识世界市场的变幻莫测，只有逐渐积累经验教训，才能适应它，并尝试改变它。

(二)投资保护主义的影响。

许多国家出于国家安全和经济安全的目的，对国内企业和资源进行投资保护，拒绝外资背景企业兼并这些企业和投资这些资源，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国家却以此为理由和借口，过度使用保护措施和手段，成为投资保护主义，对全球对外直接投资的发展造成了极其不利的影响。

(三)恐怖主义在非商业性风险中异军突起。

冷战结束后，恐怖主义成为影响全球和平稳定的重要因素，原来作为个案的恐怖主义活动现在几乎肆虐全球，任何企业都无可避免地面对这一迅速成长的“怪兽”，必须在跨国经营的成本测算中加上这一不可或缺的增项。

(四)中国的迅速崛起让未有心理准备的世界羡慕不已，部分对中国怀有成见的国家在分享中国崛起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产生了嫉妒心理，进而非理性地压制中国的崛起。

中国刚刚进入国际市场时，对东道国和国际市场的冲击非常小，没有引起竞争对手的足够关注。近年来，中国以世界工场的面貌出现，中国产品强大的竞争力，中国企业咄咄逼人的活力，使中国企业和中国产品引起了极大的关注，甚至惶恐，成为竞争对手关注的主要目标。

当前，中国不仅是全球经济大国也是政治大国，发达国家既依赖中国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同时也害怕中国的迅速崛起和壮大。这种矛盾心态驱使世界各国尤其是发达国家对中国对外经济行为高度关注和警惕。

(五)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能源紧缺的局面逐渐显现，更多的中国企业进入国际市场，收购油田、矿山等资源，这些资源在任何国家都是非常敏感的领域，容易引发民族主义思

潮的对抗。

三、政府在帮助企业化解非商业性壁垒中的作用

尽管“走出去”参与国际竞争是企业的微观行为，但政府在这一过程中所应起的作用也不可或缺，甚至是非常关键的。

首先，政府应为企业跨国经营提供更加完善的体制和政策环境，加快建立为企业“走出去”服务的管理体系。尤其要利用政府自身优势和外交渠道，完善对外经济合作的信息服务，发挥宏观协调职能，使公安、外交、旅游、商务、海关、质检、外汇、工商、税务、民航等部门充分发挥各自职能，帮助企业更多地了解海外经营环境，为企业“走出去”提供经验指导，使企业尽可能避免“触礁”。

其次，健全海外投资的法律保障体系，建立海外投资保障系统，为“走出去”的企业提供非商业性风险的保障措施。为此，政府除了要加强海外直接投资的法律保障制度建设外，还应积极参与国际多边投资框架谈判和区域经济合作，同时积极与有关国家签订双边投资保护协定，通过加强多边和双边的交流磋商，建立多边和双边的投资保护机制，同时也要依靠外交资源和外交手段来促进并保护境外投资，减少和排除企业合作中的非商业壁垒。另外，还要有效发挥我国海外投资保险制度防范政治风险的应有功能。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是我国唯一的专业信用保险机构，但至今海外投资保险业务仍未成为其主流业务，这一方面与我国海外投资企业政治风险意识不强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该公司的海外投资保险业务功能并没有很好地发挥出来。政府应当鼓励和引导企业投保出口信用保险、政治风险保险等业务，鼓励企业利用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等风险管理专业机构的资源优势，为“走出去”提供投资咨询、风险评估、风险控制及风险保障服务。

最后，应当加强与各国，特别是与主要贸易、投资合作伙伴的文化、人文合作。在追求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由于不重视文化与人文合作，各国之间日益加剧的经济领域的竞争也极易引发各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民族主义往往具有尖锐的甚至是极端的方式，引起了许多问题。如中日关系，中俄关系中，历史上的问题再加上媒体对各自邻国形象的描述往往不太真实和不太友好，在民间存在的不良倾向将最终开始影响“大政治”。所以政府必须特别认真地关注文化和人文友好，加强与各国特别是主要贸易和投资伙伴国的文化和人文合作。

四、中国企业如何应对非商业性壁垒

非商业性因素已构成中国企业跨国投资经营过程中面临的最大且最难以克服的障碍。对于即将或已经跨出国门的企业来说，将非商业性因素纳入跨国投资战略中的考虑因素，最大程度地规避此类风险已成为当务之急。为此，企业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一)在投资决策之前，做足相关功课。

一是要要熟悉当地的法律法规、民风民俗。在国外投资设立的企业，其管辖权就属于东道国，所以企业必须熟悉当地的法律法规，熟悉游戏规则。尤其要对东道国利用外资的政策进行研究，以便更好地利用其鼓励措施，规避其限制措施。

在中石油收购斯拉夫油田失败的案例中，如果中石油对于俄罗斯的政治、经济、政策、石油业现状与竞争对手有更多了解，也许抱憾而归的一幕就不会发生。中国石油企业的海外收购屡遭挫折，说明目前中国仍被排除在石油“俱乐部”之外。国际石油市场历来就是一个复杂而黑暗的市场，因此，中国企业必须对这些市场有更多的耐心，并且对游戏规则的复杂性有更多的思想准备才行。

二是在进入东道国市场之前，应了解当地对其准备投资的领域持怎样的态度，尤其这一领域是否被视为与国家安全密切相关。此类领域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通常包括能源、交通、媒体、金融系统，当然也包括国防和电信行业。

三是充分了解某些国际机构的功能并为我所用。目前与保护海外投资者利益相关的国际机构主要有两个：多边投资担保机构(MIGA)和国际投资纠纷解决中心(ICSID)。前者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专营政治风险的国际经济组织。该机构的主要作用在于通过承保非商业性风险来促进私人投资，其承保的非商业性风险险别主要有货币禁兑险、征收和类似的措施、违约险、战争和内乱险及其他非商业性风险等5种。通过直接承保以上各种政治风险，该机构为海外投资提供了经济和法律上的保障。因此，充分利用MIGA，尤其对投资到尚未与我国签订双边投资条约的发展中国家的投资者而言更具现实意义。后者的宗旨是为解决各缔约国和其他缔约国国民之间的投资争端提供调解和仲裁的便利，从而促进私人投资的跨国流动。ICSID为海外投资者在东道国可能遇到的各种政治风险提供了法律上的保障。我国已先后成为这两个机构的成员，因此，在国际法层面上企业还应充分利用这两个机构，来减少和防范我国海外投资所面临的政治风险，更好地保护我国海外投资者的合法权益。

(二)在实施投资决策时，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要注意投资策略和技巧。中国企业投资收购海外资源时，尽量不要采用全资或绝对控股拥有的方式，而是与当地公司，或者是其他国家的跨国公司合作。当前各国都已经认识到资源对本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尤其对于一些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尽管外资对其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非常显著，但也要避免民族主义情绪。

对投资结构也要进行设计，可以将交易当中的非核心资产予以剥离以免引来反对的声音；或者将并购交易的规模控制在较小规模上也有助于规避来自于东道国政府的审查，例如，印度企业为了避免出现麻烦，往往将在美国的投资规模控制在10亿美元以内。

另外，并购东道国企业时尽量避免竞购形式，买家到底是一家还是数家本无可厚非，那是市场行为的正常表现，但是在当前政治环境较为严峻的背景下，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多少会给外界造成一种抢别人嘴中之肉的不好印象，而这种错觉往往会对企业形象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从而对并购的顺利实施构成障碍。海尔和中海油的并购都属于竞购，即这两家中国企业都是在出售方已经与其他买家签署初步协议之后中途介入参加竞争的，导致最终效果不尽人意。

其次，企业应当明确自己需要得到哪些方面的帮助，以及可以从哪些人和机构那里得到这样的帮助，了解当地的决策过程，并更多地利用国际贸易和投资协定所提供的法律权利和救济渠道。

最后，要在当地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以帮助他们解决陌生投资环境下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

(三)在当地经营管理过程中，要做到“思维全球化，行为本地化”。

首先，守法经营是跨国经营的基本准则。在俄罗斯查抄中国

商品事件中，尽管中方企业没有直接参与灰色清关，但却成为最终受害者。因为俄方企业和商人在俄办理海关手续时普遍采取逃避俄进口管理措施和税费的违规做法，且不向中方企业和商人提供真实合法的报关单据，导致中方企业和商人没有货物合法来源凭证，成为中国商品动辄被查抄的根源。

其次，跨国经营不仅是技术、经营管理层面的竞争，更是对东道国诸多经营环境的适应，即“本地化”，为此，企业要注意处理好在东道国的各方面关系，主要包括：

1．处理好与工会的关系。

首钢秘铁屡受罢工困扰，没有处理好与工会的关系是主要原因。公司创建之初，在不了解有关法律的情况下，同当地工会签订了福利条款多达35项的劳工协议，这给以后的经营和管理工作带来了困难。

2．处理好与当地政府的关系，但不能过度依赖当地政府。

国内企业的惯性思维是“找市长，而不是找市场”，这种惯性思维带到国际市场上则容易带来麻烦。仍以首钢秘铁为例，由于秘鲁政府是个弱势政府，总统托莱多的民众支持率较低，因此在处理劳工冲突问题上，政府往往采取倾向于劳工而打压雇主的做法，以取悦民众，提升支持率。同样，在中石油收购斯拉夫油田的过程中，中石油过于迷信普京的影响力，而忘了政界包罗万象，绝非一个人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决定一切，尤其是在民族主义的背景下更是如此。

3．处理好同当地媒体的关系。

企业在东道国的投资行为需要通过制定媒体策略予以支持，使公众了解自己的投资意图，承担相应的企业社会责任。在首钢秘铁案例中，尽管存在诸多客观因素，但是首钢处理6月罢工事件的手段也不甚妥当。首钢一味的缄默正好让矿3232会以此为把柄，借媒体之口给公司在当地的形象大肆抹黑。因此，企业必须充分利用媒体，针对投资和贸易目标国家的公众存在的顾虑做好解释和说明，使当地公众看到中国商品和投资所带来的好处。

4．处理好公共关系。

企业要在东道国落地生根，就必须有“优质的土壤”，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必须由企业自己去精心培养。这就需要企业努力去建立良好的顾客关系，重新认识与当地竞争者的关系，巩固与供应商的关系，密切与当地政府的关系。西班牙埃尔切事件侧面反映出部分国内商人在当地只注意赚钱，没有搞好当地的公共关系，没有融入到当地主流社会。因此，中国企业有必要把握目标国家政治发展的脉搏，制定出更加行之有效的投资策略，除了提供财务分析外，还要向公众解释自己的投资项目将如何为当地人民造福。

(作者单位：外交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