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妈妈

时间:2022-08-22 04:56:51

熟悉的炕上,姥姥,还摆着我们一起枕过的枕头。你走了,但到处都是你的气息……

“一过年初三,

就把她给我送来”

听妈妈说,我一生下来又黑又小,三根筋挑个头,奶奶说养不活。其实妈妈明白,爸爸弟兄七个,他老四,老实又听话,在我出生的前一天,二大爷家也添了人口,人家是个男孩。于是奶奶就念叨开了:“俺没有两双手,没本事看俩孩子。”那时妈妈在化肥厂上班,一天就回家一次,没有办法,便把我送到了姥姥家,从此,那五间小泥屋就成了我童年的家……

似乎是一眨眼,我上小学了,每天早起做饭,晚上到学校接我,都是姥姥。在姥姥家,属我最小,所以姥姥最疼我。但一到过年过节,要回自己的家,于是每个寒暑假,我都要和父母一起回去。

那个概念上的家,是那样陌生,第一次回去,留给我的记忆是恐怖的:小狗在狂吠,母鸡咯咯叫,就连那几只大白鹅,也一起扑上来啄我的裙子,我吓得哇哇大哭。从此一到放假,我就哭闹不止,尤其是过年。这时姥姥会把我揽在怀里,虎着脸对妈妈说:“先说好了,一过年初三,就把她给我送来!”妈妈点头,姥姥则背过脸去用衣角擦泪。

盼过年,恨过年。盼是因为有好吃的好玩的,恨是因为我必须回那个不是家的家。初一盼初二,初二盼初三,但说是初三,父母要到初十才送我回去,因为初十是姥爷的生日。初十以前,我每天都要跟他们理论半天。

终于见到姥姥了,我一下扑到她怀里。家的感觉,从心里涌出来。

后来我要念中学了,必须去城里,只得离开姥姥了。但是父母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每周都要回老家一趟!刚开始还可以,后来因为学习紧张,也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大,全家6口人,我要帮妈妈做家务,为此,我没少跟父母赌气。但渐渐大了,理解了父母的辛苦,也就不能每周都回老家了。

见面越少,跟姥姥就越亲。每回我都要给姥姥梳头,姥姥会把所有好吃的东西给我留着。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就到一旁偷偷地流泪:“不该让她回去哇,看把孩子靠的!”这时候,我就装出不想吃的样子:“姥姥,我就这副馋相,改不了啦!”姥姥知道我在安慰她,也就不哭了,说,“吃吧,吃饱了,捎上点――”临走前,她总要往我包里塞钱,我不要,她就偷偷放,回家一看,一准有钱。我就暗下决心,将来自己挣钱了,一定要让姥姥享福!

“两口子过日子,

可不是天天亲嘴”

初中要结束了,班上一个男生对我挺好,我对他也颇有好感,内心非常矛盾彷徨。

绝对不能叫父母知道,他们对我这个大女儿期望值太高了。他们一直信奉一句话:“老大是领头羊,老大出息了,下面的孩子会个顶个。”

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帮我拿主意。最后,实在顶不住了,我去找姥姥。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姥姥,郁闷的心情就会睛朗。我们聊了个通宵,从生活到学习,什么都倒给她。

毕竟是过来人,姥姥笑问:“对人家男生有意思了是不是?”

我羞赧地点头。姥姥说:“孩子,说说他的情况,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又惊又喜,没想到她竟然答应给我出主意呢。

听完我的“汇报”,姥姥说:“孩子,你觉得合适吗?他有个长年躺在床上的病爹,家里又那么穷,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就算你们在一起了,日子怎么过呀?女人挑男人,不比男人挑女人,只要脸蛋子漂亮瞅着动心就成。这两口人过日子,可不是天天亲嘴,先要填满两张嘴呀!”

同样的话,姥姥一说,就能入耳入心。多日的郁闷一扫而空,感觉那么清爽,天亮时,我靠着姥姥进入了梦乡……

“等你挣钱了,姥姥花你的”

大舅在供电局工作,家里很有钱,艳表妹无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很有档次,每当看到她穿的那双齐头皮鞋时,我就羡慕得不得了。虽然那鞋当时也不太贵,也就几十块钱吧,但学生穿的很少。几十块钱,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就是个大钱了。

每次见到表妹,总忍不住问皮鞋从哪买的,总把鞋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很想穿穿试试,但怕给人家弄脏了。这些,细心的姥姥都看在了眼里。

她把表妹支开,掏出用小手绢包着的几十块钱,硬硬塞到我手里:“孩子,拿着,够买一双鞋了吧?就是艳穿的那一种,不够的话,叫你妈给添上几块……”

我怎么忍心要呢?姥姥那么大年纪了,攒点钱不容易,平时在自己身上是非常俭省的。

我推辞不要。她用眼睛示意,声音压得很低:“快拿着,叫人看见了――”我知道姥姥怕什么。

接过钱的一刻,眼睛湿润了。姥姥说:“哭什么?傻孩子,等你挣钱了,姥姥花你的。”

这句话,那样深地刻在了心里。

“俺老了,不怕传染”

转眼我上了师范,每次回老家,姥姥不是让捎这个就是捎那个,就仿佛我在蹲大狱一样。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这就是亲吧,这就是爱吧。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姥姥祈祷――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念师范的第二年,一件事让我终生难忘。那年春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感冒十分厉害,经常咳嗽,后来到医院一查,是肺炎。医生说有传染性,建议我最好回家治疗。

没想到回家以后,父母,包括弟弟妹妹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我理解他们,但心里很难过,似乎一下跌进了冰窖。

我被彻底隔离了,吃饭一个人,专人专碗专筷,凡是我接触过的东西,全家人都不敢碰,甚至给我挂针的医生看我的眼神都很异样。我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寒冷的世界上消失。

姥姥知道后,竟步行30多里地来了,一进门就扑到我床上,一脸焦急和爱怜。我不争气的眼泪,像黄河决堤一样下来了。

在另一间屋里,我听到姥姥对妈妈说:“这病是靠出来的,吃不好,喝不好,营养跟不上……”

“什么传染病?我和她姥爷年纪大了,不怕传染。我今天就带她走,我们回老家去!”

听着听着,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姥姥每天一大早一杯“水冲鸡蛋点香油”端给我,每天我挂针时,她守在一旁默默落泪……

“娃该回来了”

我毕业后,在一所乡镇小学任教,刚开始工资只有180元。每周休息,我都要回老家看姥姥,无论兜里有多少钱,我都倾其所有,买上姥姥爱吃的东西。

姥姥总唠叨着:“回来看看就是,花什么钱啊?”

我分明看到姥姥那一脸的骄傲和满足。

“看,这新衣服是我大外甥女买的,好多钱呢!”

“还有那些好吃的东西,都吃不完了!”

“我还是第一回坐摩托车呢。是我大外甥女载我回来的,还去了趟超市!”

姥姥会对碰到的每一个村里人,诉说她的幸福。终于可以回报她了,我感到那样欣慰。

工作了不到半年,我攒了500元钱,给姥姥买了对金耳环,我知道她一直喜欢这个。我大舅的丈母娘有好几套呢,她经常念叨。

当我把两个不大的耳环递给姥姥时,她双手捧着:“啊,这就是金的吗?多少钱?你买什么呀,怪贵的!”

看到姥姥那兴奋的样子,我心里酸酸的。她操劳了一生,节俭了一生,得到的实在太少了。

她舍不得戴,有邻居来串门就拿出来炫耀一番:“看看,这是大外甥女给买的,好几百呢!”

“你有福气啊!”邻居大妈附和着。每当这时,我会在心里暗暗想:姥姥啊,你使劲活,我来养你!

然而,2001年的夏天,教师节的前一天,姥姥因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

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抱着已经冰冷了的姥姥,我哭,我喊,但她听不到了。我对着苍天哭和喊。我突然发现,那一天的太阳是黑的。

姥爷说,就在走的前一天,她还站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等了我一天,嘴里念叨着:“娃该回来了,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姥姥,六年了,你走了六年了。用六年的时间,我没走出那个黑暗的日子。熟悉的炕上,姥姥,还摆着我们一起枕过的枕头,桌上有你最爱吃的“烘柿子”。到处都是你的气息,但你永远走了,把如此空洞的一个世界留给我……

两千多个白天和夜晚,姥姥,都有你温暖的影子――一缕清风拂过,那是你粗糙而温柔的手指;一滴春雨滴落脸上,那是你思我我念你的泪;燕子飞过送来的每一声呢喃,是你的祝福我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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