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直在等你

他是在三岁多一点的时候被拐卖的，对过去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一条很大的街，一个女人说要回去给他拿帽子，然后就有一个男人说要带他去买糖吃。那个男人就是拐卖他的人贩子。而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妈妈了。可是他很努力也记不起妈妈的样子，好像是穿一件红色的外套。

这之后，他一直把拒绝吃糖作为对自己的惩罚。看到穿红衣服的女人就会觉得很亲切。

他后来来到的这个家，开始蛮和睦的。那对夫妇结婚六年没有孩子，为了孩子两个人已经心力交瘁。因着他的到来，他们渐渐安下心来。只是后来男人的事业越做越大，越大就越不甘心没有自己的孩子，然后二奶三奶就出现了。三奶终于怀孕的时候，男人很利索地踢走了他的“妈妈”和二奶。“妈妈”后来也再嫁了，一心一意的想当个好后妈。

于是他就成了两边的多余，他们把原来的房子留给他，“妈妈”有时回来帮他洗洗衣服做顿饭，男人则按时给钱。他就这样慢慢地成长着，一路上学到了高中。

高考结束的那天，他看着匆匆回家的同学，突然问就有了一种冲动，他要去找他的家，有亲生父母的那个家。哪怕找不到，到离家近点的地方待一待也好；

他只隐约知道家是在青岛市近郊。可是等他下了火车，站在熙熙攘攘的青岛火车站，他的踌躇满志却一下子都没了。所有人都在匆匆赶路，他甚至都不知道怎样问路。他很迷茫，也很失落，家到底在哪儿呢?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直到一个中年女人在他身边坐下，询问他手中的矿泉水瓶还要不要。女人穿着清洁工人的红色工作服，看来是利用工作之便顺便捡拾废品。他把瓶子递了过去，她却并没有马上走，于是两个人就聊了起来。女人那么慈祥，像冬天里的太阳。当知道她是当地人，他便向她了解各种习俗，想从记忆的碎片中寻找些许线索。

女人说你一定是S县的吧，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他且惊且喜，离家这么多年，他的口音真的没有改变?

可是S县还有那么多村镇呢，到哪里去找?而且他也犹豫了，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会欢迎他这个回家的孩子?他不会又去打破一种平静吧。

女人说，孩子，别急，要不你先随我回家住着，慢慢打听。

他就真的跟着她去了，就是觉得很信任她。再说现在，他也不怕再被拐卖了吧。

女人住在一间很简陋的平房里。她说丈夫在外地打工，儿子在北京一所大学读书。说起儿子，她满眼都是爱。她说儿子很有出息，是个好孩子。看得出来，儿子是她的全部。

女人让他睡她儿子的床，给他穿她儿子的衣服，女人回来就给他做可口的饭菜，那几天他和女人待在一起。他想，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妈多好。他甚至都不打算找了，就这样和她待几天他也很满足。

那天女人早早回来，兴致勃勃地对他说，打听到了，今天在火车站的时候刚好碰到S县的人。跟他们说起来，他们竟还记得当年有个村子确实丢过一个小男孩。

女人说这个村子她知道。她把他送到车站，详细地告诉他乘车路线。女人一直在絮叨着，说些以后他应该注意的事。那语气，分明就是妈妈在叮嘱儿子。他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着说：你真是一个好妈妈。

女人愣住了，很长时间没有反应。然后车就开走了。

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看到他怯怯地四处打听，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兴奋得拉住了他。小女孩说昨天晚上做梦，梦到妈妈说今天哥哥会回家，没想到这竟是真的。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似乎真的找到家了。他发现自己跟那个中年男人长得真是很像。男人拉过他的手，看到他的左手小拇指是弯的，当时就哭了。那是小时候逗他玩，不小心用力太大，小指头以后就一直是弯的了。男人说：为这你妈一直唠叨了我半年多。

他们忍不住抱头狂哭。

随后家里来了很多人。左邻右舍、七姑八姨团团围住了他。爸爸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哪见过这个场面?他脑子乱极了。过了很长时间，突然才想起一个问题：妈妈呢?

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有人摇头，有人叹息。妈妈在把他丢了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地责怪自己，和爸爸东奔西跑地四处找他。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都无功而返。后来妈妈听说有人在火车站看到一个小男孩，挺像他的。妈妈就坚持要在火车站等着他，痴痴地等着，叫他的名字小元，小元……

后来，是小他两岁的妹妹总是哭总是哭，妈妈才改变心意回家了。可是妈妈总不放心，说小元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妈妈这样郁郁了五年就去世了。走的时候，也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听着听着，心抽得生疼。

为着他的不期而归，爸爸特意去买了鞭炮，热热闹闹地庆祝着。爸爸说明天去给你妈烧张纸吧，告诉她你回来了。

他问：有妈妈的照片吗?

妹妹从屉底翻出一张，爸爸说：这是你百天时你妈抱着你照的。其他的照片都被你姑姑收起来了，怕我们看着伤心。

他拿着照片的时候，“啊”地叫出声，照片里的女人分明就是车站见到的那个女人啊。

他说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爸爸虽有些微犯疑，但还是说无论如何也得去谢谢人家。

于是，第二天父子俩去了火车站，却没找到那个女人。他又去了曾经住了几天的那个小屋。小屋里有人，但不是她。

小屋里的女人说她在外地打工的丈夫病了，她去照顾他了，前几天小屋里就没人啊。这个女人也是车站的清洁工，见他们不信。她还带他们去车站的管理处查档案，原来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爸爸说起妹妹的梦。爸爸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说，孩子，那是你妈在等着你回来，在领着你回家啊。

他们直接去了墓地。他长跪在坟前，哭着说妈妈，小元回来了，小元回家了……

后来，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他真的报了妈妈说过的那个北京的大学，真的被录取了。妈妈终于等到了他有出息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