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是另类,我是公益的另类

时间:2022-08-14 08:35:11

公益是另类,我是公益的另类

刘猛不被理解的不仅是那六块大黑板。有咨询师离他而去,认为自己到灾区是做心理援助的,不是做慈善的;做慈善也用不着那么大的黑板,那只能是“作秀”。

现在,已经有200多位母亲在“妈妈之家”得到了心理援助,她们中三分之二拥有了新的宝宝;100多个家庭跟“妈妈之家”依然保持着联系,经常到亲子中心来参与活动的有20多家。

刘猛坐在一圈环形沙发上,包括沙发在内的所有家具都是刘猛和他的志愿者自己做的,全部使用原木,也不刷漆,他们不希望给孩子任何有毒害的东西。“妈妈之家”亲子活动中心在去年搬到这个小区,两个房间供孩子们玩耍,这个搁满一圈沙发的房间,门上用废布拼成“母亲大学”四个汉字,每周六下午,刘猛都会邀请一些专业志愿者为孩子的妈妈们上一堂课。3月30日,今天前来自愿讲课的是从上海来的一位幼儿园老师。最开始参与“妈妈之家”活动的都是汶川地震丧子后再生育的母亲,后来范围越来越广,家中有残疾小孩的,或者有其他家庭问题的,也开始把这里当作周末的去处。

刘猛的电话一直没有断,他准备了三部手机,防止打到没电,前一天,他接了6个小时的电话。很多妈妈带着孩子提前过来,刘猛都要停下手上的活儿陪她们聊一阵儿,刘猛已经学会了讲四川话,孩子们习惯叫他“刘爸爸”。

五年前,刘猛还在河北的大学教授心理学课程,同时在北京的心理咨询机构兼职,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1000元。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5月19日,刘猛和其他10名心理救援志愿者从北京赶到重灾区成都都江堰,进入“四川农大都江堰分校操场”安置点,这个安置点有5000多人。他们的专业都是心理咨询,在最高峰,整个四川地震灾区聚集了约5000名心理咨询师。这是中国灾难救援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心理援助活动,没有任何经验可循。如果对2008年那场地震的媒体传播还有些印象,恐怕会记得,这个电视频道正在劝说大家把感情释放出来,有泪就哭出来,换一个频道可能又在号召所有人一定要坚强,擦干眼泪面对未来。

这样的困惑同样也存在于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心理咨询师身上。“当时整个灾区的情况非常的混乱。我看到有一件非常惊讶的事情,就是大家都没有在做援助,而是来这里争论来了。就跟华山论剑一样,然后你是什么派的,我是昆仑派的;你是什么派的,我是少林派的。我才是正宗,我这个才对。都是论剑来了,没有在这做援助。你就进入不了人家那个帐篷,人家帐篷上写着呢,‘心理咨询师免进’。”

而在刘猛看来,心理援助和心理咨询根本是两码事。“心理咨询是针对症状的,症状消除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心理援助不是,它的终极目标是重新构建情感的支撑系统,重新构建生活秩序。我们大概分这五步,第一步,建立关系;第二步消除这个情绪,弄清楚情绪状态;第三步是消除症状;第四步角色认同;第五步是重新构建情感和这个生活的秩序。它们的目标都不一样,不是说你消除了症状就没事了,消除了症状后面还有好几步呢。”

刘猛记得,当时有很多心理咨询师来找他“打仗”,因为他说过“心理咨询师做不了什么援助”,“我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来帮助别人的。而且我们从来没有透露自己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再一个,我们也不认为心理咨询的方法能解决这些问题,虽然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我就靠这个吃饭,而且我还在大学里教心理学,但是我不认为心理咨询师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到达都江堰的第二个星期,刘猛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丧子家庭。“丧子的家庭是心理创伤最严重的家庭,但是我们的教科书上都写着是丧偶,丧偶是人生的第一压力事件,一直到今天的教科书上仍然这么写,因为我们的教科书是从西方来的,或许在西方来说的确是丧偶,但对一个中国人来说,不是这么回事。”

直到五年后,“妈妈之家”依然延续着对丧子家庭的关注。但在都江堰,刘猛干的第一件事却是盖了一间“帐篷学校”。“那时候我有一个原则,就是急、易优先。丧子母亲的哀伤重不重?重到什么程度?这个地球上最沉痛的哀伤,就是丧子母亲的哀伤,但是她不急。也就是说这个丧子母亲的哀伤,当时我们定下来要7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所以7年的时间,它不急于这一个月,不急于这一个星期。所以我们先去处理孩子,孩子当然有很多的心理症状,最明显的就是‘退行’。‘退行’就是变小了,5岁的小孩,他的行为表现看着像4岁的,3岁的死活不离妈妈了,让你真正感觉到他变小了。为什么他变小了?小有什么好处?越小受到的保护越多,他在寻求更多的保护,因为他没有安全感。”

刘猛“霸占”了安置区的半个食堂,当时在整个安置区,只是食堂是砖砌的、“永久”的建筑。“我们是这样开学的。我说我要发东西,然后家长就带着孩子来了,发书包,发作业本,发书,然后还发水果。来了100多个孩子,开会告诉家长我们要干什么,然后家长退场,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这个学校跟别的学校不一样,当时有很多帐篷学校,我都去看过,大部分帐篷学校是什么?是哄孩子们玩的地方,那不是个学校。我们这个学校不是,分班教学,有自己的课程表,而且是原先讲到哪了,现在继续往后讲,是哪一科老师就教哪一科。我们用的黑板都是1.2米×2.4米的大黑板,专门从成都运过来的。”

“孩子之所以发生‘退行’,是因为他失去了安全感,那么我们作为心理咨询师,就是要恢复他的安全感。什么有安全感?熟悉的东西有安全感、有秩序的东西有安全感、归属到群体之中有安全感。孩子最熟悉的东西,不就是课本嘛,不就是学习嘛,不就是课桌嘛,不就是同学嘛。他的眼睛一天8个小时看着的是什么?是那块黑板,所以为什么我一定要有这块黑板。好多人为了这个黑板纠结,因为它太扎眼了,6块,你想想6块这么大的黑板,灾区那个时候全住帐篷,我们那个学校还不是帐篷,是砖盖起来的房子。”

刘猛不被理解的不仅是那6块大黑板。有咨询师离他而去,认为自己到灾区是做心理援助的,不是做慈善的;做慈善也用不着那么大的黑板,那只能是“作秀”。

“但那个学校它不是一个慈善项目,它就是一个心理援助的项目。那个时候解释不清楚,我跟人家举了一个例子,说一个小孩,现在找不到亲人了,三天没吃饭,由于饥饿,哇哇在哭,谁能解决这个小孩的问题?四种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精神科医生可以,给他一片安定,肯定不哭了,他一会儿就睡觉了;心理咨询师也可以,可以给他催眠,虽然他饿,但是能让他感觉不到饿;他们都不如社工师,社工师可以给他一馒头,吃了他就不哭。但是这三种都不如居委会的大妈,孩子你别哭了,给你馒头,而且以后天天跟着阿姨吃馒头。谁都不如居委会大妈,那才是真正的心理援助。没人瞧得起她,没人说她是专业,但是我认为她是最专业的。”

刘猛的“帐篷学校”一直延续到2008年9月正规学校开课,其后转变成课后托管机构,刘猛的心理援助对象也开始转向丧子母亲。他邀请丧子母亲们来做手工,每个月给她们开800块钱的工资,“那不是一个手工,她们的思维长期沉浸在过去,而正常人的思维,要么是在当下,要么是未来的。如果思维长期沉浸在过去,就没法做心理辅导,你必须把她们的思维拉到当下来才行。只有做手工的时候,如果思维不在当下,她就做不成。先让她们专注于这个事,然后再在当下,然后指向未来。”刘猛邀请母亲们来做的纸花,需要6道工序、270多次折叠。

一直到2010年初,刘猛在都江堰的心理援助活动基本上都是花的自己的钱,现在主要依靠南都基金会的支持。“来的时候我想待俩月,俩月头上我想待四个月,四个月头上我想待半年,半年的时候,我想待到整年。所以说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想待下去,我时刻都在想我怎么走,但是走不了。”

“我的设想就是什么,心理咨询师,大家都排着队,你干一二年,三四年,他干五六年,机构长期地存在,但人员就是流动的,下一任来了以后把机构一交。”但当机构建立起来的时候,作为发起者的刘猛已经走不掉了。

由于在心理援助领域的表现,刘猛的团队受到不少企业的青睐,希望可以捐款,但都被刘猛拒绝了,没有接受捐款的公共账号,只能将款项打入个人账户,刘猛认为资金的使用无法得到监管,于是开始谋求将自己的团队发展成一个公益组织。但刘猛找不到业务主管单位,无法注册,索性在2009年6月,他将“妈妈之家”注册成了一个公司——成都妈妈之家商贸有限公司。

一个“被迫”注册成企业的公益组织也获得了媒体的关注,2009年8月,民政部慈善事业协调办公室也在北京召开座谈会,认为妈妈之家的模式“值得肯定和有必要推广”,要推动解决“慈善志愿服务和社会工作中面临的矛盾和问题”。

2010年6月,成都开始试水社团组织“无主管登记”制度改革,但审核依然非常谨慎,半年内仅批准注册两家机构。2011年4月25日,刘猛从“妈妈之家”中分离出的一天公益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获准注册。

到今天,有200多位母亲在“妈妈之家”得到了心理援助,她们中三分之二拥有了新的宝宝;100多个家庭跟“妈妈之家”依然保持着联系,经常到亲子中心来参与活动的有20多家。地震过后五年,刘猛又有了新的思考,“‘妈妈之家’的使命是让母爱有更多的幸福与分享。现在大家对‘妈妈之家’的理解不是太正确,觉得‘妈妈之家’就是做丧子母亲的,实际上丧子母亲是‘妈妈之家’的一部分。‘妈妈之家’有四个项目,‘宝贝安全’、‘宝贝健康’、‘宝贝牵手’和‘宝贝重生’。”

从2011年10月到2012年10月,“宝贝牵手”在四川已经进行了一期项目,成功动员成都市近5000名师生向偏远贫困地区学校3917名儿童,一对一捐赠经过清洗、消毒的衣物30510件。完成每件捐赠衣物的清洗、消毒、熨烫、包装和运输的费用平均为6.17元。每个孩子在捐赠衣物时同时附带“宝贝牵手卡”,卡上有捐助双方孩子的信息,卡片将随衣物运送到受助孩子手里。从对受助者尊重和安全的角度出发,从“不仅是做好人好事,更是来把事情做好”的公益理念出发,捐出去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经过清洗消毒的,刘猛认为这一个环节是非常核心而且必要的,为此专门开设了洗衣店。衣物发放之后,接受衣物的孩子在“宝贝牵手卡”上向捐衣服的孩子回馈和致意。项目人员再将“宝贝牵手卡”收齐,整理后向捐助方回馈,以实现双方的互动和交流。

2013年,刘猛准备将“宝贝牵手”带到自己的家乡河北石家庄,清洗、消毒、熨烫等成本由“九一超市”公益计划提供。“九一超市”在刘猛的设想中是以市场模式运行,盈利而不分红的二手用品店。

“我们做每一件事情的目的,都不是这件事情本身。我们做这一件事情的目的,关注这一个人的目的,是为了援助跟他相似的、类似的一类人,我们做这一件事情的目的,是为了推动这个领域。每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都首先想到的是这一点,就是我做这个事情能不能推动这个领域的发展。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就要重新回去审视我们做的这个事情,是不是有价值的。”

公益人刘猛现在严格区分着公益与慈善、志愿服务之间的关系。“慈善者捐献资金和物资。只要捐献了,无论受助者是否受益,他都是慈善家。慈善家是来做好人好事的。志愿者捐献时间和劳动。他既不因为志愿服务而花费一分钱,也不因为志愿服务盈余一分钱。志愿者不仅仅是来做好人好事的,更重要的是来把事情做好的。公益是整合物资、资金、时间、劳动四项基本要素,实施于受助者,只有受助者受益了,发生了向好的改变才叫公益。公益人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而是来把事情做好的。”

在目睹了汶川地震志愿服务中存在的问题后,刘猛希望通过“一天公益”搭建一个能够整合物资、资金、时间、劳动的网络平台,它有一个很时髦的概念——云公益。“2009年底,我提出‘云公益’想法的时候,很少有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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