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十字绣

一

他上初中了，一如既往的倔强，青春的印迹越发明显，稀疏的胡渣告诉我，他开始有自己的认知。

他的父亲觉得他叛逆，什么事都要反其道而为，爱好摇滚、明星，衣服穿得花里胡哨，沉湎于电脑中的游戏世界。也从他的身上，发现淡淡的烟味，好几次老师打来电话批评，一度让人特别失望。

我不这么认为，从他小时候把我钓的鱼放回河里，说“鱼的妈妈会想它”开始，我固执地相信他的善良，这一观念的坚持，直到今天，哪怕他调皮、不听话，让我流泪，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只是青春期爱玩一些而已，本性里，仍然是一个好孩子。

因为，他今天早上临走的拥抱，还是那么温暖。

二

最近一段时间，他有些暴躁，前些天，因为睡觉太晚这种小事，还与父亲吵了一架，看着这两个气得筋青面红的男人，我茫然不知所措，转过头才想起：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连争执起来，都一个样。

吃晚饭的时候，说到了他最近弹琴的事，打小，他喜欢弹钢琴，报了培训班，买了琴，陪着他练习，听那些美妙的音乐，是我一直认为最幸福的事情，五六年都坚持下来。如今，他却因为电脑游戏放弃了坚持，我没有批评他，只是平心静气地讨论，谈毅力，谈坚持……

埋头吃饭的他有些不耐烦，我唠叨了许久，也不见他回话，也许是我语言过于苍白，想起了本地报纸上的一件事，一个残疾人，用几年的时间绣成一幅《清明上河图》，卖了高昂的价格，报纸也做了宣传报道。

我只想用这件发生在身边的故事告诉他毅力的重要性。没有想到的是，他终于打破沉默，冷不丁地将了我一军：“你说做事要有毅力，那你毅力一次给我看看，绣幅《清明上河图》？”

三

我承认自己性格还是过于冲动，哪怕已是如此年纪，看着他眼神的不屑，我一发狠，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回击：“如果我绣出《清明上河图》，你就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给我看？”

他点头答应了，可能觉得我完成不了如此浩大的工程。

是的，这也许是我今生最胆大的赌约，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完成，直觉告诉我，很难。因为十字绣本来是我工作之余的一个业余爱好，甭说绣一幅《清明上河图》，即使绣一只小小的手帕，最快也得绣一个月，

但是，再难，我会去做，因为，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

四

第二天，我去市场寻找《清明上河图》的模板，寻找了好几家商店，老板一听，都在摇头，说没人会去做这么艰难的十字绣。只得打电话给上海的朋友，托她帮忙购买，得知事情真相，电话那边的她沉默许久，挂电话前，我明显听到一声叹息。

当快递员把材料送到我面前的时候，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我还是惊呆了：底布宽24.8厘米，长528.7厘米，光丝线的颜色就多达87种，装在半米多高的纸箱里，且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共绘有五百五十多个各色人物，牛、马、骡和驴等牲畜共五十多匹，车、轿和大小船只各有二十多处，房屋、桥梁和城楼等特色迥异。所有的细节，都和那幅画一模一样，一个人物都不少，至少要几百万针。

开弓没有回头箭，前方再难，我会给他做出榜样。

五

我开了一家毛衫厂，白天总要去厂里工作，联系客户，检查生产，规划市场……一堆一堆的事情等着我，没有时间可以去绣，只能安排到晚上。每天晚饭后7点左右开始绣，一直绣到晚上10点，每天一定要坚持三个小时，这样一来，大概5年内能把《清明上河图》绣好。从此，我不再去喝茶，不再去散步，我放弃了所有的爱好，只为那个给他的诺言。

每天晚上，他练琴，做作业，我绣《清明上河图》，好几次看到他不相信的眼神，我不理会，既然语言让他不相信，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我的事吧，事实会证明一切。

他有想玩电脑的时候，我会扬扬手中的活儿，停顿几秒，他看看我，转身拿起作业本。

他的生日，晚餐后，想跟同学出去玩，我没说话，走向十字绣，他把同学送出了门。我的生日，他父亲劝我休息一天，我拒绝了，我不想看到他有一丝的怀疑。

六

半年过去了，我很累，但也看到了他的变化，辛苦之余，也有欣慰，与他一起努力，我在日记本里，写下这句话。

有几次，在我工作的时候，他端了红糖水放到我身边，活动手腕，端起来放到嘴边，很香，很甜。

也许，这便是幸福的味道。

随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跑到我跟前，让我停止绣花，我不解，他说：“我明白了，别绣了，你这样一直绣下去，会伤眼睛和伤身体的。”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能因为他的进步，而违背诺言，除了毅力之外，我还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个道理：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他居然落泪了，我确定，那是泪水，好多年没见到了，更奇怪的是，我也流泪了，还特别开心。

七

40个月之后，他上了高中二年级，懂事了许多，成绩也挺不错。

40个月之后，找不到绣花的材料了，仔细一看，我居然完成了这件《清明上河图》。

看到成品，我不敢相信，拿到商店去装裱，店主激动又奇怪的看了我半天，最后，开价25万要买。我没同意，这也许是个天价，但跟他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了，我要挂起来，让他一直看得到。

他的父亲为我跟他举办了一个晚宴，庆祝我的成功和他的进步。

破例，今天我允许他喝一点点红酒，他举起酒杯，望着我说：“妈妈，这三年，你辛苦了。”

他的父亲补充了一句：“你妈一直都辛苦。”

烛光下，分外温暖，眼眶里，湿湿的，是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