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艺人:渴望发出草根文化之音

南六曾睡过大街、公园，阿泳曾被迫拉到救助站去……现在，他们把这样的经历当笑话讲，好像与自己无关。可当你轻轻地说一句，这些年来过得不容易吧。他们眼睛一闪，蓄满了泪水。流浪、饥寒、驱赶、嘲笑，是笼罩在他们生活里和心灵上的阴影。

可是，有街头这个舞台，获得过短暂的注视，他们为此甘之若饴，他们是一群街头艺人。这是一个渴望发声却一直被抑制的群体。老百姓有需求，街头艺人就会一直存在。随着草根文化这种鲜活的城市文化生态日益被官方认可，街头艺人希冀，有一天，他们也能拥有—个不被驱赶的舞台。

别样的生活方式

他们的生活比我们想象的好一点：露宿街头的情况不算频繁。他们的生活又比我们想象的差一点：飘荡不安定的生活总让他们的心悬而未定。

南六是资深的街头艺人，他顶着这个身份流浪了十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待得最长的城市是西安，说最长其实也不过才两年，“因为那里音乐氛围好”。青岛、拉萨、厦门、哈尔滨、武汉……这些城市都是他传播音乐的站点，广州是他暂时的最后一站。落脚点在哪？他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在他人生的上—个十五年里，他也是一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80年代末，在那个大学生还属于“物以稀为贵”的年代，南六从大学化工系毕业，被分配到国企当一名助理工程师。日复一日地上班，两点一线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他品尝了十五年，每每觉得淡而无味，

“那样的日子，会让人感觉活得没价值”。

只有重拾起音乐的日子，才让他感到快活。上班之余，南六抱着好玩的心态周末偶尔到朋友的酒吧登台献唱。“我们热爱音乐，一天不唱歌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到后来，兴致上来了走到哪就表演到哪，经常拿着吉他、背着手鼓跟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友就在街头唱起了歌，路边群众的叫好声让南六很有成就感。

之后，南六只要有时间就背上行囊全国各地跑，他希望在每个城市的角落里留下自己的歌声。他这才发现，音乐始终是他丢不掉的甜蜜的包袱。慢慢地，业余唱歌对南六来说还不过瘾，无法解除心头的“痒”。于是，他放弃了原本安稳的生活，选择当—名街头歌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流浪的生活还是让南六备受苦楚。有这顿，没下顿被城管驱赶；被路人嫌弃，这些都是常事。更苦的是，心找不到归宿。南六说：“有一首歌的歌词描写我们的生活状态特别贴切，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说着说着，南六哼了起来：“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加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个春夏。”

外人可能无法理解街头艺人的生活方式，但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们想要的。“相比起我所吃的苦头，自由和音乐更重要”，与南六一样在自由、爱好影响下选择街头艺人道路的占了大部分。选择了这条路，也意味着与以前的生活方式有了错位。

生活方式的变动，可以是源于一个突然的念头，也可以是源于常年累月的压抑。有街头艺人“漂累了”或迫于家人的压力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陈涛是这当中的一员。

两年前，他怀揣着音乐梦想往北闯，不顾家人的反对，从湖北老家远走北京，和许多北漂族一样，住在地下室，啃着馒头烧饼。陈涛的音乐随着脚步移动，地铁里、天桥上、火车站旁，都曾有过他的身影，

“反正哪里人多往哪去”。在北漂的一年里，父母几乎隔天一通电话，劝陈涛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很多次，住在只放得下一张床的地下室里，风呼呼地吹，我泪流满面”，陈涛在讲述这段经历时绽开了大大的笑容，仿佛这样就能隐匿起深深的酸楚。

让陈涛下定决心“从良”是因为现在的女朋友小莹。刚到北京，两人认识进而交往，半年后两个人感情稳定，小莹带着陈涛回家见家长。当小莹父母听到陈涛说自己的职业是街头艺人时，怎么样都不同意两人继续交往。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之后小莹转达了父母的意见：让陈涛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否则两个人的事免谈。陈涛无奈，只好找了—份工作，恢复了上班族的身份。但是平时只要有时间，陈涛仍愿意跟以前当街头艺人时的朋友—起“厮混”，“跟他们在一起，我才能有存在感”。

呼唤社会认可

街头艺人的舞台是流动的，同时也是被压缩的，除了排练、表演，他们还有第三项工作—与城管博弈。

“兄弟，这里不能表演”，三三两两穿着制服的城管走过来，“哦，城管来了，走吧”，他们开始收拾吉他音响，换个地方继续唱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街头上演。

对待这项工作，街头艺人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袁彬入行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现在跟前辈学会了平和，“这是城管的职责”。有的城管也能理解街头艺人的工作，这让袁彬很感动：“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乞讨者，有时也会听我们把歌唱完才叫我们走。”

街头艺人谁来监管？什么情况下能表演？什么地方能表演？目前，这些问题在政策上都得不到解答。“街头艺人不同于一般的流浪乞讨人员，因而不归民政部门管，表演有噪音了由环保部门管，表演的内容是否健康积极则是归文化部门管”，其实他们也希望有一个专门的职能部门来管理街头艺人，对他们表演的内容和区域进行划分，南六对记者说，“这样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地表演，还时不时地受到驱赶”。

实际上，官方也加快了推进街头艺人合法规范化管理的进程。街头文化相对发达的上海、深圳日前也消息，试图对街头艺人进行合理引导。

据了解，不久前，上海市和罗怀臻等10位人大代表分别向有关部门提交议案指出，要制定相关规定，明确“街头艺人”的身份和艺能鉴定、表演方式及时间空间认定、表演的申请与审批、政府的资助与扶持措施等内容。对于临时性演出，需在有关部门备案，登记核实其身份如果长期要在某地演出，可以为其办理演出资质。

这一提案似乎让街头艺人有了“名分”，但是上海文广新局负责人提出，在立法领域上，这一提案还是存在一些“瓶颈”问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由于地方性法规无权设置有关资格资质类的许可事项，因此赋予街头艺人合法身份、对其进行资质认定方面存在法律障碍；对街头艺人的管理，与现行《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存在矛盾。

今年7月份，“深圳微博厅”公布的消息指出，为整合中心书城区域音乐、舞蹈、美术、手工等艺术资源，福田区今年将建立福田生态艺术广场。对街头艺人从简单驱逐到合理引导，成立福田区街头艺人协会，为具有一定水准的街头艺人颁发许可证，实施街头艺人表演准入制，使其合法生存。同时，艺术生态广场将建设数个可自由伸缩的“卫星舞台”，为持有证照的街头艺人轮流表演搭建更大规模的演出空间。

深圳这一做法为街头艺人蓬勃的需求找到了出口，也为全国管理街头艺人提供了样本。然而，这对庞大的街头艺人群体来说仍是杯水车薪，单纯依靠政府部门对街头艺人进行管理显然不现实。

一直以来，街头卖唱噪声大、街头艺人卖假药、街头艺人在旅游景点拉人合影索拍照费等现象也频见报端。因而，要肃清街头艺人队伍，从而使这一群体能得到社会的认可，更多的是要靠街头艺人本身的自律。

去年4月份，袁彬发动了国内近百名流浪歌手齐聚广州南沙，举办了“南沙春天音乐节”，在这个音乐节上，街头艺人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惺惺相惜，袁彬和南六也是通过这个音乐节而结识，并与另一名街头艺人金风成立了组合“929兄弟”。

平时难得聚集这么多街头艺人，而且有音乐节为契机，中国街头艺人推广联盟应运而生。据介绍，该联盟是提供一个平台方便全国街头艺人联系，并与各界合作，为街头艺人提供培训及演出机会。南六说，成立联盟的初衷一方面是希望能规范街头艺人自身，另外还希望能通过联盟集合街头艺人的力量，让人们认可街头这种表演形式。

但街头艺人阿泳也表示，街头艺人居无定所，人员参差不齐，所以这个推广联盟还属于比较松散的组织。联盟的负责人同时也是街头艺人，他们要为自身的生活奔波，联盟的一些工作都是义务性的，另外，资金的短缺也制约着联盟进—步推广。

接地气的草根文化

929兄弟算是街头艺人里面“混得好”的，由于在外演出、搞活动时积累了一些人脉，并且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动评选，拿过“2011年全国游唱侠最具侠气奖”、“2011年中国街头艺人联盟最佳原创音乐作品奖”。他们在街头艺人中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于是经常会有活动方找上门邀请他们参加演出。

当所谓的正规军与一些活动的主题不太贴切，929兄弟所代表的草根艺人才有了生存空间。比如，今年年初，929兄弟受邀参加首届中国山东枣庄蓬客艺术节，该艺术节与篝火、啤酒、旅游、休闲、户外、自然这样的元素挂钩，“我们唱的大多是民谣，更原生态，显然更符合这种户外演出的定位”，南六说。

在929兄弟的微博上，时常能看到网友在微博上“责怪”他们：以后可不可以在微博上预告一下每次演出的地点与时间。“你们有粉丝吗？”当记者问道。“有啊”，袁彬笑了，尽管粉丝不多，但是对他们来说有人喜欢他们的音乐是他们能坚持下去的动力。袁彬说：“我们不特别去追求成名的渠道，我们只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听到他们的歌声。”

9月9日，@929兄弟的微博转发了一条@黄小呆小呆发的微博：二沙岛偶遇街头艺人，驻足聆听，一曲唱罢，立刻有城管勒令离开，顿时嘘声四起，有路人求情，旁边立即附和，城管无奈，只好退让，路人仍不忘说感谢。歌声再次响起，有小朋友将被风吹散的钱重新放回吉他盒，场面温情地让人肌肤颤栗。@929兄弟回复：“街头无数温馨感人的经历，使我们深信生活是那么值得去热爱和歌唱。”

有人喜欢听他们唱歌，袁彬把这归咎为他们的音乐“接地气”：哪里有观众，就会有我们的存在。袁彬很腼腆，但是—提到音乐，他的眼睛闪着光。

最近，南六作了一首原创歌曲——《又见春天里》，在街头唱这首歌时，经常把路人唱哭了。《又见春天里》的歌词并不华丽，但是它却能引起在外奋斗的游子的共鸣：在忙忙碌碌的街道，长长的过街天桥，黄昏时节的城市，渐渐地变得喧嚣，拥挤的公交站台上，有一群想回家的人，有人在横冲马路，已顾不上红绿灯，日复一日的生活，慢慢地改变了我们，年复一年的岁月，带走了我的青春，在这钢筋水泥的世界，人们在艰难地呼吸，有人在继续打拼，有的人选择逃离……

街头艺人所传递出来的是一种草根文化，大众文化，他们认为，人都是公平的，没有等级之分，他们向往自由，用音乐呼唤和平和梦想。南六认为，真正的音乐是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在外人看来，街头艺人属于弱势群体。但是在他们看来，这社会上还有比他们更需要帮助的人。在街头艺人所提倡的理念中，他们乐于帮助一些比他们更需要帮助的人。2007年南六听闻山东平邑县柏林镇的小孩平日里能看到的书比较少，当年的六一儿童节，他拉上一帮街头艺人“义唱”，不收钱只收书，最后募捐了一批书给山区的孩子。南六说：“我们想让人们知道，我们也是一群善良的有爱心的人。”

他们知道，要得到社会认可，路还很长。他们也知道，他们的一生中也许只能得到短暂的注视。但是他们始终怀揣着尊严和梦想，他们始终在找寻一个不被驱赶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