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帝国

时间:2022-08-09 06:19:26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而在一个部级的宏大粮食战略体系建设中,不仅包括了产粮,还有运粮和囤粮。对于帝国统治者,粮食的产量除了农民的努力,更多的要靠天气决定。但运粮和囤粮,则可以通过强大的运河体系来实现。

一条运河,连接着帝国的命脉。

自隋唐运河修筑完成后,对于帝国最重要战略物资――粮食的运输就放弃了艰辛辗转的陆上交通,开始通过大运河进行输送。

被誉为隋唐时期“天下第一仓”的洛阳含嘉仓里的谷子想必就是经过运河,最终汇集到这里。但是这些谷子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囤积在含嘉仓呢?

在洛阳博物馆,我们找到了一块含嘉仓出土的最为完整的铭砖,这上面清晰记录了粮食的来源是苏州。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铭砖记录了粮食分别来自于邢州、德州、沧州等地。南北各地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到洛阳,仅仅含嘉仓的一个窖中就有50万斤谷子。那么,这个被称为隋唐天下第一粮仓的含嘉仓规模究竟有多大呢?

就在距离含嘉仓5公里的洛阳郊外,还有一处同时期的粮仓――回洛仓,它的大小、规模与含嘉仓非常接近。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粮仓来领略一下当年含嘉仓的风采。整个回洛仓东西长1000米、南北宽355米,一共有700多座仓窖。这些规模惊人的古代粮仓,或许是隋唐大运河沿线最为珍贵的历史遗存。除此之外,仅在洛阳、商丘、西安一带,已经发现的古代粮仓还有七八处。这些规模宏大、形制整齐划一的粮仓告诉人们,大运河从诞生之日起,就不是一条简单的运输通道,而是加强南北交通,巩固帝国统治的工具。

当运河水不再流淌,这些守候千年、但再也不会被填满的粮仓,忠实记录了运河曾经的繁忙。

1000多年前,河北清河古贝州城曾是大唐帝国最重要的布匹仓库。满载着军用布匹的漕船正是从这里驶过,继续北上,为守卫边疆的唐朝将士准备越冬的寒衣。

684年,农历十一月,湿冷的南方已经不适宜再做手工活。一户姓祝的人家,正在赶制用于上缴官府的租布。祝家或许是最早的一批被允许用租布代替粮食的百姓。越来越多的布匹将取代粮食,成为运河上由南方运往北方的主要物资。

在大唐帝国不断开疆拓土的过程中,隋唐大运河无疑是最重要的补给线。而当国家动荡、政局不稳的时候,大运河立刻成为战争双方争夺的焦点。因为谁都明白,只要控制住运河,就控制住了帝国的命脉。

安史之乱后,各方势力对汴水的争夺,为人们生动呈现了运河战略地位的重要性。此时,河北地区已落入藩镇之手,不再向中央政府缴纳税赋,永济渠段的运河形同断流。政府的税收来源只剩下江南八道,连接江南与北方的汴水也就成为中央政府的命脉所在。然而,奉命把守运河沿线各重要关口的军事将领并不安分。拥兵自重的地方将领,常常摇身一变,又成为一股新的叛军势力。被扼住经济命脉的大唐帝国,正一步步走向它命运的终点。与此同时,运河上的汴州城越来越热闹。对真正的野心家来说,这里才是值得注目的焦点,而不是遥远的长安城。

960年,一个叫赵匡胤的军官在这里称帝,国号“宋”。

在王朝的更替下,围绕着战争与抢夺,布匹的使用和运输的方式也都发生了改变。但古老的织布法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它通过那些各式各样的梭子流传了下来,并成为运河给帝国提供军事支持的一个佐证。

不是每个城市都有开封这样的幸运。

不朽名作《清明上河图》为世代中国人留下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北宋都城――开封。但是,北宋开封城的活力来自哪里呢?

仔细观察《清明上河图》,人们不难发现,汴河才是这幅画的主体。它是隋唐大运河的一部分,也是整个城市的生机和活力所在。张择端刻意安排的情节高潮,是画中的“虹桥抢险”,惊恐紧张的气氛,险象环生的场景,令人拍案叫绝。

但是,熙攘繁华的《清明上河图》已随烽烟岁月远去,当年的汴河,如今还有迹可循吗?

开封唐宋时期的州桥遗址往下4.3米,就是被黄河泥沙淹没的州桥。

1984年,开封市政公司在施工时发现了这处遗址。被发现时,这座砖石结构的拱形桥,南北长17米、东西宽30米,保存基本完好。受当时环境和时间的限制,考古人员在初步清理完州桥之后,又重新将它填埋起来。而州桥再往下,就是大运河汴河段故道,也就是张择端笔下的“上河”。

正因为有了运河,来自中国各地的物产,才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开封城。这里店铺林立:商店、旅馆、酒楼、茶社,还有香药铺和绸缎店鳞次栉比。

北宋时期,政府积极鼓励商业贸易。开封城里,仅较大规模的店铺就有6400多家,另外还有小商小贩八九千名。在一贯重农轻商的中国古代,实属难得。这也让运河的效能发挥到极致。而到了夜晚,宋代开封城的街上华灯璀璨、人声喧哗。连宋徽宗本人也抵御不住这夜晚的诱惑,跑出宫来,和李师师约会。大运河不仅成就了开封城的繁华,更提振了整个北宋帝国的活力。

在淮北濉溪县城西南约25公里处的柳孜镇上,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朴素恬静。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淮北平原上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和战略要塞,1999年的一次考古挖掘,让这个小镇一跃成为中国关注的焦点。这次发掘出土了唐宋时期南、北方十几个窑口的大批瓷器,还发现唐代沉船8艘,出土3艘,清理出一座完整的宋代石构建筑。淮北隋唐大运河博物馆,就是在1999年的那次考古挖掘后建立的。在柳孜出土的大部分文物都收藏在这个馆内。

这些唐代木船,在历经千年的叠压之后,浮出水面。专家推测,这可能就是当年隋唐大运河通济渠上漕运的主打船型。比沉船更令历史学家感兴趣的,是船上装载的货物,从柳孜出土的瓷器,几乎涵盖了唐宋时期的数十个窑口。既有精美绝伦的唐三彩、生趣盎然的摆件,也有造型、材质都很一般的酒馆定制的餐具。如此众多的瓷器为什么汇集到柳孜这样一个小镇?这些瓷器本来应该运往何处呢?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试图理清脉络。

这些瓷器是随着运输的漕船出现在大运河上,然后,又随着漕船的撞毁而停留在运河底。其中,一些粗糙的瓷器,佐证了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那就是早在唐代,中国就开始出现大量的“外销瓷”。这些漂洋过海的中国瓷器,最初的航程,很多是从运河上开始的。来自遥远东方的瓷器,形成了很多国家对于中国的第一个印象。他们甚至开始用瓷器来给那个国度命名:China。

China并不是世界第一次给中国命名。在秦汉时期,西方人把中国称为“丝国”,那是因为中国最早对外输出的主要商品丝绸。而到了唐宋时期,世界开始用瓷器来为中国命名。

7世纪初,隋唐大运河贯通。8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瓷器开始大量向外输出。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秦汉时期,丝绸的国际贸易主要依赖陆上丝绸之路。但如果要依赖这条通道运输瓷器,是不可想象的。与丝绸相比,瓷器要沉得多。而且最致命的问题是,瓷器极易破碎,根本无法克服陆路运输的颠簸。即使通过海上贸易通道,瓷器在国内的运输问题也无法解决。显然,水路运输更适合瓷器。南北大运河的贯通,使得中国南北各地生产的瓷器都可以通过水路运送到宁波、泉州等港口城市出海。那么,瓷器贸易又是如何开始的?

瓷器作为压舱的货物开始了最早的贸易,虽然只是学术界的一种推断,但是这样的推断也不全无道理。至少在唐宋时期,瓷器在国内的大量运输是离不开隋唐大运河的。而这些瓷器的外销不仅仅为帝国带来了庞大的经济效益,也让西方社会对于东方帝国有了新的认识。

隋唐大运河的缔造者杨广或许未曾料到,在大运河建成后的600多年间,这条帝国大动脉的畅通与停滞,足以决定唐宋帝国的兴衰隆替。如今,唐宋帝国的辉煌早已渐行渐远,隋唐大运河的风采也不复往日。但无论这些运河故道是通畅、还是干涸、甚至深埋地下,它们都曾永久地改变了一个国家,深刻地影响了亿万人的生活,并最终嵌入我们波澜壮阔的历史册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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