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上的雅集

时间:2022-10-05 08:33:35

阿尔封斯・都德(1840―1897),法国小说家、散文家,代表作有短篇小说集《磨坊书简》《星期一故事集》等,后者收录了脍炙人口的爱国主义小说《最后一课》。本文选自他的散文集《巴黎三十年》。

有一年,我在小船上写作长达六个月之久。那里在巴黎上游约四十公里的地方,属于外省部分的塞纳河上的一个僻静角落。这里充满了乡间情调,到处是芦苇、蓝蝴蝶花和睡莲,还不时有片片连根的牧草顺水漂流,更有飞累了的n_栖息在上面。两边河岸上是麦地和葡萄园。此外河上还分布着几处小岛,有一个叫作“铺路工人岛”,还有一个叫麻雀岛,这个岛很小很小,看上去真像一蓬荆棘和乱枝。然而麻雀岛却是我最偏爱,也最常去的小岛。

我在芦苇中撑船前往,细长的芦秆发出轻柔的飒飒声,而后小船便来到一棵老柳树下,摇曳于清澈的河水之中,在其周围则是一垛芦苇墙。这儿便是我的工作间了,双桨交叉就可以当作写字台。

我喜欢这里水的气息,芦苇丛中昆虫发出的OO@@的鸣叫,以及芦苇长长的叶子抖动的飒飒声。我爱大自然赠予的这一切神秘的、无穷尽的声响,而这种天籁只有在没有人类骚扰的情况下才能得到。这种没人骚扰的安静如此令人惬意,置身其中真是倍感舒畅。其实,这小岛上的居民比巴黎还多,草丛中有小生灵在穿行搜索,有鸟儿在追逐嬉戏,就连它们抖动湿羽毛的声音我都听得真切。这些小东西一点儿也不怕我,它们大概把我也当作一株老柳树了吧。黑蜻蜓飞到了我的鼻子底下,雅罗鱼在水中欢跃,常溅我一身水,无所畏惧的燕子甚至敢到我的船桨下喝水。

一天,我划船来到小岛时,发现寂静的小岛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戴着草帽,留着金色大胡子的家伙。起初我只看见他的草帽以及下面的金色胡子。他不钓鱼,只卧在小船里。船桨与我的一样交叉着。他也在工作,他在我的王国里工作……

乍一见面,我俩都愣了一下,但是我们还是互相打了招呼。其实,这时不打招呼也不行,树荫不大,我们两条小船都已经碰着了。看上去他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我也就一声不响地把船停靠好。然而这个草帽金须的家伙离我那么近,他不会不影响我写作的,再说我或许也会影响他。愣了一会儿,觉得无事可做,我们就聊了起来。我的小船叫“阿莱城女郎号”,是乔治・比才为该剧作了非常有名的曲子,于是我们就谈起了乔治・比才。

“您认识比才……那么您大概是艺术家了?”

大胡子微微一笑,谦虚地回答说:“我是搞音乐的,先生。”

一般说来,搞文学的人不喜欢音乐,但我是个例外。我爱一切音乐,爱得如痴如醉。无论是精深细腻的,还是朴实无华的我一概喜欢。哪怕是在半路上听到该死的小提琴的声音,我就无法迈开步子了――我会在那里一直待到晚上,面前一杯匈牙利酒,喉咙干巴巴的,眼睛直愣愣的,整个身体随着琴声的节奏晃个不停。今天在我的小岛邂逅这位音乐家,我算是完了――甭想继续写我的大作了。

他名叫雷翁・比佑,有思想,有见解,脑袋非常聪明。不一会儿,我们就谈得很投机了。本来我们的观点相差并不远,这一下可更有了共同语言。打那以后,我的小岛也成了他的小岛。因为他那艘挪威小船没有龙骨,晃得厉害,他习惯到我的小船上来聊音乐。他写了一本书,名为《乐器与音乐家》,由于这本书,他被任命为巴黎音乐学院的教授,他已经把这本书的全部内容记在脑袋里了,今天又把它们从脑袋里逐一搬出。我和他一起,把这本书从头至尾侃了一遍。

书中的行行字迹,犹如眼前的塞纳河上荡漾于芦苇间的水波,让我们谈得如此投机,如此亲密。对我来说,比佑所谈的都是全新的东西。对这位出身于乡间的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来说,大自然的任何一个音符都逃脱不了他那灵敏的耳朵。他所听到的,也正是一位风景画家所看到的。对他来说,翅膀发出的不同声音都代表一种特殊的颤动。昆虫的嗡嗡,秋叶的呢喃,卵石小溪的潺,风雨之声,乃至火车运行和车轮辗转所发出的声音,这一切乡居生活的旋律你都能从他的书里找到。此外书中还有其他东西:巧妙的批评,可爱而异想天开的论证,关于乐队及乐器诗一般的故事,还有抒情古提琴乃至鲜为人知的萨克森瓷号。我们聊这些东西,有时在柳树下,有时在水边的某一家客栈里,一边喝着混浊的当年白葡萄酒,嚼着缺口盘子里的鲱鱼,周围全是采石工人或者船夫;有时候我们边划桨边聊,徜徉于塞纳河或某一条支流之上。

塞纳河有一条美丽的支流叫奥治河,泛舟其间真是莫大的享受。碧波粼粼的河水,浓郁的树荫从两岸伸向河心,树木青藤缠绕,清香阵阵,使得它酷似一条大洋洲的溪流。我们漫无目的地往前划着,尽情地饱览两岸风光。有时小船经过大片牧场,那儿有白色孔雀在悠闲地漫步,拖着个大白尾巴,浅色身体像是一件白色连衣裙,这漂亮的画面简直像是大画家尼蒂的杰作。往远处看是一座城堡,这景致胜过了纪念册中的植物画片。城堡几乎被浓郁的树荫所淹没,茂密的绿荫像翻滚的波浪,更有许多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鸣叫,看起来它们是属于富人的。再往前划,我们发现了与我们的小岛上一样的野花、树木和开着白花的垂柳。偶尔我们还瞥见一座老磨坊,像城堡一样高高地矗立着。石头台阶上已长满了青苔,墙壁已残缺不全,顶上栖满了鸽子和珠鸡。风车的叶子振动,就好像整个大机器都要运行了似的……

当我们掉头顺水而归时,不禁自在地地哼起了山歌。空旷的草地上回荡着孔雀的叫声。在一片牧场中央停放着一辆小汽车,那是牧羊人的,他正在远处把羊群往圈里赶。时而有一两只翠鸟被我们惊起,那是一种喜欢在小河边活动的蓝色小鸟。在奥治河入口处有一座低矮的拱形桥,我们得俯下身子才能让小船从桥下钻过去。

夜幕中,我们又回到了塞纳河上。与小小的奥治河相比,塞纳河简直成了茫茫大海。

我俩在一起闲逛了那么多,最令人难忘的是有一次,我俩在一家水滨客栈里享用的那顿秋日午餐。那天早晨很冷,塞纳河也显得格外阴沉、凄凉,乡村却还是那样的寂静美丽,淡淡的晨雾更使人感到冷得刺骨,我们只得竖起了外衣的领子。

这家客栈位于古特莱水闸上游。这儿从前是马拉驳船歇脚的地方,星期天从高贝伊来的先生们在这里聚会。但平日里客栈生意清淡,只有水闸上的人或者驳船和拖船上的水手偶尔光顾。

此刻,炉子上的锅正冒着热气。上帝呀,屋里竟是这般地暖气腾腾。“二位先生除了牛肉以外,是否再来一条油煎冬穴鱼?”鱼用一只陶器盘子盛着端了上来。味道还真鲜美。在这小小的餐厅里,连四周的墙纸也洋溢着一种丰衣足食的情调。

吃罢了饭,点燃烟斗,我们聊起了莫扎特。这种秋日的闲谈令人非常舒畅。透过落了叶的棚架,我看见在客店外边的平台上有一个漆成绿色的秋千,一个投饼游戏箱,一些用来射弩的圆盘,这小小游乐场上的一切设施,被塞纳河上刮来的冷风吹得颤颤巍巍,给人一种被遗弃的凄楚感。“瞧……一架斯频耐琴!”我的伙伴说着,一边把一张摆着盘子的长形桌上的那块有灰尘的台布掀起。他弹着琴键,奏出走了调的、颤抖的乐曲……

直到天黑,我们还饶有兴味地陶醉在莫扎特的乐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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