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董事之困局

时间:2022-08-05 02:59:27

我国的新《公司法》第123条规定,上市公司设立独立董事,具体办法由国务院规定。显然,这一“具体办法”指向的是作为国务院部委的证监会在2001年颁布的《关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

然而,该指导意见之下的独董制度,运行得并不顺畅。在我国证券市场上,独董纠纷频发已成市场的一大景观。上海证券交易所曾作过一项统计,在担任或曾担任上市公司独立董事的4000余人中,“非正常离职”的比例超过10%。独董制度运行不畅,已然成为现实。难道承载着提升上市公司治理绩效重负的独董制度,也如同许多其他舶来品一样,无法逃脱因水土不服而“南橘北枳”的宿命?

独董制度的境外生存样态

独立董事制度渊源于美国。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法学研究所(ALI)都将独立董事(Independent Director)界定为与公司不存在“重要关系”(significant relation)的董事,并对“重要关系”作了列举式规定。这项制度的设计理想是,高度的独立将使独立董事的判断更趋客观,而独立董事对其声誉的珍视也有利于维护股东权益,最终增强市场吸引力。

然而,独董制度却不是上帝赐予的完美礼物,它的问题和它背负的期望同样繁多。根据美国公司法权威克拉克(clarke)教授的观点,美国的实证研究表明,引入独立董事对于提升公司业绩并未产生任何积极效果。同时,并没有证据表明,董事会越独立,公司的运作就越良好。而且,独董功能的有效发挥还受到董事工作时间的有限性、专业知识的匮乏、信息的不对称,以及利益激励和高效运作压力的缺失等多方面限制。

既然如此,为何独立董事在美国仍有市场?美国学者提供了两方面的解释:其一,独董制度是一项“保证机制”(bonding device),公司管理层可借此向潜在的投资者昭示,他们愿意接受独董“独立而客观”的监督,如此可降低公司筹资成本,增强竞争力;其二,在面临股东诉讼时,公司管理层可利用独立董事来“自善其身”。

具有示范意义的美国特拉华州《公司法》第144条规定,董事、经理的“脚踩两只船”的交易行为,只要经过大多数无利害关系的董事批准,就不能因为存在利益冲突的可能而归于无效,股东如要证明其无效,必须自己承担举证责任。这样,由于《公司法》为那些得到“无利害关系”的董事批准的“问题交易”制定了“安全港规则”,管理层就乐于利用独董这种良好的诚信载体功能,使自己免受诉讼之苦或在诉讼中占有先机。总之,独董制度在美国的运作并不算成功,而更多的是一种历史的产物。

独董制度设计上的“硬伤”

根据证监会的《指导意见》,最终决定独董人选的是股东大会。在中国目前的股权结构下,上市公司大多由大股东或管理层向董事会提出独董人选,再以董事会的名义提名。独董与控股股东实际上存在着“雇佣”关系。于是,可以想见的情形是,由控股股东选聘的独立董事来监督同样受控股股东控制的管理层,独董的独立性本来就打了折扣。只有对人性做最坏的估计,才能求取最佳的制度设计效果。若制度的实施绩效依赖于行为人的良心,这种制度安排必败无疑。

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国存在监事会与独立董事导致的二元监督的边界不清。在《公司法》已经对监事会的监督职权作了明确规定的情况下,《指导意见》同时赋予独立董事监督职权,从而构建了监事会和独董二元监督的架构。当下颇受认可的制度经济学认为,制度设计的重要功能是合理界定权责边界,惟此,才能降低制度成本,减少外部效应。但在目前监事会和独立董事“共襄监督大业”的情况下,出于“搭便车”等种种原因,它们之间的扯皮、推诿,可能会使仅有的一点监督效果都耗散为零。

不仅如此,独立董事制度在中国的实践中存在着严重的行政与市场的理念错位。公司聘任独董,与选任其他董事、监事,聘任会计师事务所等事项一样,当属纯粹的公司内部事务,公司当可自主决定,此乃公司治理之基本要义。而由证监会对全国1400家上市公司拟聘任的独董一一审查,对其“独立性”等适任要求做出判断,折射出其对自身能力的局限性体察不周。

或许,监管层力挺独董,实基于对独董“意志独立”寄予厚望,希望起到监管部门无法替代的功用。然而,这种依赖可靠吗?在美国,有学者认为,独立董事根深蒂固的“结构性偏见”(structuralbias),大大降低了其独董的独立性。这种结构性偏见源于以下状态:独立董事大都兼任其他公司的CEO、高级管理人员,因而大多是“公司俱乐部”的会员,对于公司管理者所经受的巨大压力和面临的巨大不确定性深有同感,进而惺惺相惜,在内心里并不愿采取反对管理层的行动。

另外,各公司董事选任程序、履行职责的评价标准,以及激励和报酬机制都在互相影响,形成了一个高度内聚的团体。在这一团体里,他们“相互吸引”,并因此造就了一批教育背景、专业才能、工作经历、追求目标都十分相似的“独立董事集团”,“坚如磐石的自我荣誉感”相当强烈。这些圈内人士相处日久,难免渐成“共荣共损”之势,不愿互相拆台乃势所必然。

在中国,人情社会传统尤深,即便独董与管理层当初并不相识,但多次相处之后难免滋生朋友之情,冀望独立董事发挥证监会希望的“内部监察”功能,恐怕不太现实。《上海证券报》2005年年底完成的一次调查表明,1/3独董在董事会表决时从不说“NO”,35%的独董从未发表过与上市公司大股东或高管有分歧的独立意见。在相当程度上,独董已经集体失语。

薪酬和责任机制的双重困境

当前,解决独立董事过分谨慎与保守的问题,急需的一种思路是将其报酬与公司业绩紧密挂钩,但这同时又带来更多的问题:其一,专家往往视声誉为生命,金钱奖励对其或许并不重要。但报酬与公司业绩紧密“挂钩”的做法,马上又会产生第二个问题,即强有力的报酬可能恰与独董制度之初衷背道而驰。如独董从公司中获利颇丰,则势必极欲保住其位子,反而在关键的、有争议的问题上三缄其口,以取悦管理层。丧失了独立性,设立独董的价值何在?其三,若报酬与公司业绩挂钩,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独董势必为该职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其与执行董事的身份差异渐渐消解,独立性的丧失也就在所难免。

反过来说,如果独董不拿薪酬或取之甚少,我们是否就能够认为他们会尽力维护中小股东利益?对此,美国巡回法院法官丘尔达希(curdahy)认为:“如果我们认为,不会有大量的金钱流入独立董事的口袋,那么他们就一定是在公正地决定着股东的命运,那就太天真了……”显然,激励缺失,何来监督动力?

或许是对此两难选择尚缺乏周全之策之故,《指导意见》并未对独董薪酬作硬性规定,而是将其称为“津贴”,任各公司自行设定。于是,我国证券市场上出现了从年薪3万到30多万等十倍之差的市场行情。

除薪酬制度面临重重困境外,独董的辞任绝大多数也是出于难以承受的责任之重。3年前,ST郑百文独立董事陆家豪对证监会给予的处罚提出上诉,当时证监会对此做出的解释是,“陆家豪作为董事的身份在当时尽管比较特殊,但无论是执行董事还是非执行董事,内部董事还是外部董事,身在其位,勤勉尽责、忠实履行职务是履行其诚信义务的最起码要求唐B应当遵守公司章程,忠实履行职务,维护公司利益,任何董事都不能例外,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对于这种推理,从逻辑上看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争议的问题是,当时的法律和相关法规并没有针对独立董事的规定.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公司法所称的董事包括独立董事?相关的责任规则对独立董事也一体适用?事实上,无论从选任、薪酬结构、时间投入等方面考虑,独董的责任认定和追究与内部董事都应有所差异,这一点在我国独立董事制度建设过程中不容忽视,更多的问题还须予以进一步细化解决。

作者供职于山东省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华东政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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