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视角下的《五号屠场》:他人即地狱

时间:2022-08-03 02:34:50

一、引 言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萨特,是法国学术界里最早论及“他者” 思想的先驱。萨特把“存在”视为最基本的哲学问题,并且特别强调“他者”的存在。“他人即地狱”这句名言几乎无人不知。对于萨特这一著名论断,较为普遍的理解就是无法逃脱他者的目光,无法改变在他者眼中的形象,从而呈现了他者的存在对自我的威胁和人际关系的险恶。但是,需要注意的是,1956年,萨特在灌成唱片的《禁闭》一剧的前言中全面解释了这一思想的丰富涵义:“……世界上的确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们太依赖于别人的判断了……我们改变自己的行为是极其重要的。不管我们生活的地狱是如何禁锢我们,我想我们有权力砸碎它。”所以,在理解“他人即地狱”的涵义时,应该注意到砸碎地狱的禁锢去争取自身的解放这一层积极的涵义。美国后现代作家库特·冯内古特的代表作《五号屠场》不动声色却又酣畅淋漓地展现了“他人地狱”的多种形式的存在,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于他者、地狱和存在的深刻思考。

二、比利:穿梭在地狱之间

《五号屠场》的主人比利的存在状态非常特别,那就是时空旅行,乍听之下令人惊叹,甚至神往。“比利·皮尔格林上床睡觉时是个老态龙钟的鳏夫,但醒来是在他的婚礼日。他从1955年的那扇门进去,从另一扇门出来的时候是1941年。”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含蓄地暗示了丰富的信息。第一,比利的时空旅行是不受自身控制的,想“返身”回去重新选择是不可能的,几个时间点的转换的随意性和偶然性充分说明印证了这一点。第二, “婚礼日”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是爱情之旅的甜蜜回忆,然而,肥胖、愚蠢的新娘瓦伦西亚是造成他精神分裂的诱因之一,因此婚礼日是精神痛苦的开始。第三,1941年,比利稀里糊涂入伍,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噩梦,这是地狱之门的象征。

其实,比利的时空旅行大多数时候基本上是战争的梦魇,是他不愿意反复回顾的过往。但是,比利却身不由己,不得不一次次地穿梭在各种地狱般的场景之中,被战争摧毁的精神和肉体一次次地被迫重新体验战争的惨绝人寰,仿佛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都想置他于死地,甚至他的所谓的战友罗兰·韦利都以救他的名义对他狠踢猛打,甚至想要他的命,毫无同胞之情。这无疑是地狱的另外一种写照。对于战争时期的比利而言,确确实实是“他人即地狱”。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比利的母亲和瓦伦西亚也是比利的地狱。战后的比利并没有解脱。战后的比利,结婚成家,这本来可以成为新生活的开始。然而,比利的结婚对象是“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娶的”瓦伦西亚。她母亲的意愿,他自己的精神创伤,再加上瓦伦西亚的父亲(比利未来事业的支持者)强大的经济能力,等等,所有这些合力促成了比利的婚姻。麻木的外表下,无爱的婚姻是另外一种地狱,比利更加频繁地受时空旅行的牵引穿梭在战争期间的梦魇里。

在比利的时空旅行中,还有一种貌似温情的存在,那就是被外星人劫持后在特法拉玛多星球上的生活。在那个陌生的星球上,比利竟然与同样被劫去的地球上的漂亮的女电影明星生儿育女。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劫持”这个词,就会意识到特法拉玛多星球也是被迫的结果。而且,他和女明星是被外星人作为而存在的,他们被封在透明的空间内,赤身,一举一动都会被展览、欣赏或评议。因此,特法拉玛多星球上的外星人也是比利的地狱。

作为战争的牺牲品、婚姻的傀儡、特法拉玛多星球上的,无论比利穿梭到哪个时空,其实都只不过是在地狱里穿梭而已,有人就有地狱,或者一言以蔽之,如萨特所言,“他人即地狱”。

三、英国战俘:在地狱里歌唱

在二战时的德国战俘营里,最早一批的英国军官战俘作为一个群体是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存在。作者还详细地描述了这些英国战俘的生存状态:“英国人穿着干净,待人热情,举止体面,身体强壮。他们歌声雄浑,唱得很好。这些年来,他们每晚都在一起歌唱。这些年来,英国人一直在坚持练举重,做引体向上。他们的腹部条块分明,小腿和上肢的肌肉像炮弹。跳棋,国际象棋,桥牌,克里比奇牌,多米诺骨牌,拼字游戏和字谜,他们全是高手,乒乓球和台球他们也很在行。”这些英国战俘在战争初期时,还由于红十字会的计算失误,意外地得到了一笔物资,直到战争即将结束时,“他们还有三吨糖,一吨咖啡,一千一百磅巧克力…… 和二吨橘子果酱。”

如果不看小说中的背景介绍,很难想象这是战俘营里的战俘,这些英国人的生活积极健康,井井有条,却又丰富多彩,甚至连看押他们的德国人都对他们十分羡慕,因为这些英国军官战俘“把战争变得看起来时髦、合理而且充满乐趣”,还为他们提供了四个棚屋居住,“尽管一个就可以容下所有人”,并且用油漆、木料、钉子和布换取战俘们储藏的咖啡、巧克力和烟叶。

这样的生活似乎不应该称为地狱,连纳粹的看守都好像与战俘们相处甚欢。但是在这些欢歌笑语的背后,隐藏的是战争的幽灵:“他们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或孩子。他们也没有看到任何飞鸟。甚至麻雀也不到俘虏营来。”平平淡淡的几句话道出了一个严峻的事实,无论这些英国军官的表面多么欢欣鼓舞,多么追求外表美以打发等待不可知的命运过程中的寂寞,都改变不了他们身为战俘的绝望处境。并且,无论他们与德国看守相处再和睦,也改变不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更令人痛心的是,这些英国军官在别的战俘营至少做过一次出逃的尝试,现在不再尝试是因为已经明白了无处可逃。

还有那些所有的储藏物资,听起来貌似富有,事实上,读者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没有窗户的简陋的房间里,储藏了四年的面粉、奶酪、奶粉、黄油等食品会怎么样?毫无疑问的结果是变质。被英国战俘们热情招待过后的美国战俘集体腹泻就是这些物资的功劳。这些直到战争结束还有大量存货的物资成了一种强大的讽刺,更是一种深深的绝望和难以言表的悲凉。

实质上,英国战俘们狂欢化的生活状态是在地狱中存在的一种形式,在麻木、无奈之中,也只有在地狱里纵声歌唱了,因为政治经意图而进行战争的国家机器地上层就是官兵们的地狱,也是平民百姓们的地狱,与阶级、种族、地域无关。

四、保罗·拉扎罗:地狱里的复仇者

保罗·拉扎罗的形象最早出现在小说的第四章即将结束的部分:“最糟糕的身材当属来自伊利诺伊州西塞罗的一个偷车贼。他的名字叫保罗·拉扎罗。他非常瘦小,不但烂了骨头和牙齿,皮肤也让人恶心。拉扎罗身上像圆点花纹般布满了硬币大小的疤块。他身上长疖,一批接一批。”

短短数语,却交代了很多隐藏的信息。拉扎罗的入伍前的身份竟然是个偷车贼,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从外表上看来,身材瘦小的拉扎罗也就二十岁上下,竟然骨头和牙齿都会是烂的,浑身到处是疤,竟然能够成为二战中的美军的士兵,实在是荒唐、诡异且可笑,堪称是严肃沉重的战争背景下最扭曲最恐怖的笑料。从偷车贼的旧身份加上战争经历来判断的话,拉扎罗深受皮肉之苦显而易见,浑身的疤痕也印证了这一点。另外,他身上还长疖子,并且是一批接一批。就这一点而言,一是可以看出他的出身贫贱,这些疖子成为如此规模绝非一日之寒,也只有潦倒至此的拉扎罗才会听之任之;二是这样的形象,不仅仅是与英俊漂亮无关,而且是离干净卫生都遥不可及,拉扎罗被人嘲弄鄙视或避而远之在所难免。

拉扎罗在他生活的世界里被严重地他者化了。可以这么说,拉扎罗是来自地狱的人,所以他满心的仇恨,号称世界上最甜美的事情是报复。地狱般的生活练就了地狱般的拉扎罗的黑暗、扭曲的心。拉扎罗曾把弹簧截短为好几段,并把两头磨尖,再穿入牛排,然后喂给那条咬过他的狗。更为怪诞的是,拉扎罗听到罗兰·韦利临终前在高烧中的胡言乱语,认定了比利是害死韦利的凶手,从此以后就发誓要替韦利报仇,尽管他与韦利之间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地狱里的拉扎罗已经不指望天堂,他一心也想成为别人的地狱,即使是幻想中的。

拉扎罗,活在他人给他造就的地狱里,当之无愧地成为地狱里的复仇者,他的存在方式就是报复。这是他者的无奈的抗争,也是弱者扭曲的呼喊。

五、结 语

《五号屠场》中涉及的人物并不少,以上论及的三类人物仅仅代表了某些人物存在的状态。在地狱间穿梭的比利,虽然看起来是懦弱无能的,但是时空旅行也算是一种释放痛苦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好像不太成功。然而,对于存在的方式和意义或许没有定论,但比利毕竟是一心想要把自己想象中另一个世界的观念带到地球上,也算是试图砸破地狱禁锢的一种设想吧。提到在地狱里歌唱的英国战俘,他们堪称优雅的战俘生活其实正是一种面对人生无奈的态度,说他们积极也好,消极也好,他们所遭遇的生命中的极端处境,正是萨特曾谈及的“境遇”。英国战俘的生活态度也可以算是打破地狱束缚的一种努力,至少在精神上他们做到了。至于地狱里的报复者拉扎罗,他的报复就是他的存在方式,也是他企图颠覆地狱的一种方式。或许这种选择不太为人们认可,但不可否认的是拉扎罗对于地狱的禁锢作出了独特的努力。总之,“他人即地狱”在一定的意义上而言总是存在的,但是《五号屠场》不仅展现了人物所处的地狱般的处境,而且暗示了面对各种人生困境人们可以作出的打破地狱禁锢的努力。

[参考文献]

[1] [美]库尔特·冯内古特.五号屠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2] [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北京:三联书店,1987.

[3] 刘象愚.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

王飞鸿(1977— ),女,河南漯河人,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外语系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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