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是一个贼

时间:2022-08-02 12:32:13

我们有七年之约。七年后,我要把那颗夜夜擦拭的珠宝还给他。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

空想

周末,杜天意和爸爸去了幼儿园。今天园庆,园长亲自把请柬送来家里,届时将由老师和大班孩子们表演综艺节目,既欢度节日,又坚定小区居民们把宝贝送来就读的决心,一举两得。

这样的活动我从不参与。对于天意,我所做的不外有二,一是将他带到人世,二是顺便把我的优秀基因遗传给他――举手之劳而已。天意继承了我的小聪明,小脑发达,半岁就会喊人,第二年就无师自通地把糖果骗来,藏在枕头底下偷偷地吃。

送他去幼儿园?真怕他会带坏那里的小孩子。

杜天意的教育问题由他爸爸杜鸣掌管,此乃众望所归。杜鸣说是怕我受累,实则担心杜天意与我近墨者黑。

没关系,我乐得清闲。但他们走后,难免有些寂寞。人越寂寞越害怕束手就擒,于是想尽方法消磨时间。而打发寂寞的好办法,目前我所发现的只有听歌。

“情是深,意是浓,离是苦,想是空……”歌如岁月,迂回婉转的旋律自耳边掠过,闭起眼就像在回放旧的影片,想来刚好十年。

他们都说旧事凄凉不可闻。

最初我只是坐在车站旁的栏杆上,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有一辆大巴也刚好停了下来,秋风呼呼地灌进我的衣领,很多人拥挤着上去了,而我和他都没有去挤那班车。

后来又过去了无数辆大巴,唯独我们纹丝不动,这样我便知道他等的不是车,是我。

为何他能注意到我,这有些蹊跷。十年前,我这样的女孩子在城中为数不少。只是年轻一些而已,穿有一点暴露的短裙,天真得可耻。妆描得很浓,粉又擦得马马虎虎,面上带着被汗水冲洗过的不洁感,使我看起来像是从人才市场晃悠回来,又或者刚刚收档的啤酒推销妹。总之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女,略有姿色,但最基本的素质是不懂得用大脑生活。

可他偏偏朝我走了过来,挨着我一起坐在栏杆上。我嚼了半天口香糖,他仍然没有走,我于是跳了起来,决定去报刊亭碰碰运气。

巴士

我在报刊亭待了半小时,把杂志逐本翻遍一本不买就要离开时,愤怒的摊主拦住了我。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要买哪本,我给钱。”

我随手拿了本体育杂志,依旧看也不看他,吊儿郎当转身就走。坐回栏杆,我把杂志往他怀里一扔,继续闭上眼睛开始嚼口香糖。片刻我感到异常,睁开眼一看,身上多了件风衣。一辆巴士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我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打量身边的他,深灰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戴着鸭舌帽所以面目模糊,但依稀是不让人反感的。

我转头对他妩媚一笑:“谢谢,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回来后发现他还在原处,歪着脑袋对我微笑,我把大衣脱下来还给他,“再见,我的车来了。”在转身跳上巴士的那一瞬间,我看清楚他嘴角的轮廓,笑起来确实很理想。

机会

上车后我问售票员:“这是几路车?”

对方瞥我一眼:“26路。”

也好,通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任何热闹拥挤的地方都是我的梦工厂,何况今天运气还不错……突然感到身后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连我你也下手?”

我把他的手打掉:“同行勿扰,我怎知你主动送上门。”

他的力气大过我,活生生把我拽下车。两个人站在正午大街上对视良久,我受不了他炯炯的眼神,掉头就走,他又追了上来。我别无他法,只有从手袋里掏出东西还给他,是一堆花花绿绿的。

“服了你,大男人在风衣口袋里放这个。”

他照单全收:“服了你,连这也偷。”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就也笑了,伸手取出我口袋里的钱开始数:“这是在车站弄的,这在报刊亭弄的。咦,这块手表……”

“刚被你拽下车时,忍不住,机会太好了。”

他打鼻子眼里哼一声:“没出息。”

我突然觉得他讲这样的话很好笑,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他这才拉住我:“肯和我一起吗?”

我缓慢地转过身。

也许,恶作剧地把他风衣口袋里的如数偷来,就是为了等他这样一句话。

磁场

十年后的秋天开始得很早。

当我闭起眼睛躺在沙发里听歌时,好像只是做了一个迷离的梦,中途被秋凉吹醒了旧梦。我找了一条小薄毯盖在腿上,想起杜鸣大概就要带着天意回来了,是否应叫保姆准备午饭呢?

唱片不知何时开始重复第一首,潘越云那样丑的女人,我喜欢了许多年。天天天蓝,教我不想他也难,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罢了,且让我继续这样沉于梦中吧……

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很浅。无依无靠的一个女孩,从小只知跟人学坏,长大后虚荣贪靓又懒得给人做工,只能继续偷东西。跟了他以后,我的生活里开始出现爱情,江湖做伴多么好,盗亦有情,何况我从第一眼便被他的磁场吸引。

说起来,我们也曾有过一段天上人间的曼妙光景。

也曾并肩走过黑夜的站牌,他拉着我,幽暗的路灯给他的身姿镶了条斑驳的影,偶尔他回过头来朝我的方向笑,侧脸俊美如雕塑。

我们寄居在城市闹区一条长而直的小巷尽头,租屋有一圈圈蜿蜒而上的楼梯,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水泡从旧的墙壁里渗出来。“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我告诉他。他把床上的衣服往地上扔:“傻,所以不多弄点钱怎么行。”

我什么也不说,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琐碎,洗衣服,一件件晾在阳台上。

事业

其实那以后我便不太喜欢出去偷,如果这种日子从此长久,我真愿意找份繁琐老实的工作重新做人。可他觉得我有这样的想法简直疯了,“最好的机会在后面等我们,你别傻。”

他不相信我们还有回头路,所以他每天都出去练手。

“这是我们的事业上升期,如果不抓住机会,哪儿来的洋洋洒洒的生活费。”他的脸凑上来,笑容令人心碎,我只能跟他一起行动,我们的配合堪称完美,谁相信一对卖相可观的璧人其实是贼呢。

只是除了我,他仍然不缺其他女人,莺莺燕燕如家常便饭,男人嘛……奇怪我并不痛恨他,我只是怀疑自己:我竟然能忍得这么久?

你你你为了爱情,今宵不冷静。

过了数月,甚至有女人找上门来,她敲开我的门,婷婷玉立,笑容妩媚,“可以让我进来么?我要和你谈一谈。”这刻意的婆娘,刚坐下便点烟,拿眼睛左右四顾,说:“你这里连空调也没有吗?”然后撅起小嘴吹落烟灰,叹气:“好心疼啊,他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我端了杯水给她喝:“你如果愿意就把他带走,只要付我一笔生活费,我失业很久了呢。”

第二天早晨他怒气冲冲地回来,掀开我的被子:“你干吗偷她的钱包?”我揉了揉眼睛,盯住他良久:“你说呢?”

他无话可说,只好叹了口气:“算了,起来吧,今天我们去火车站。”

宝贝

如果说悲欢离合便是人生真谛,那么我这一生已经过完了。

可我还有那么多的彷徨和疑惑啊……突然回过神,门铃已经响了好几遍,是天意他们回来了。

天意蹒跚着冲进来,直嚷肚子饿,满世界找吃。随后是我先生杜鸣,闲闲地进了屋,也像个大孩子,指使儿子来找我:“去找找妈妈在哪里。”

这就是我的生活,眼下只能张开怀抱:“宝贝儿,妈妈在这里――”

午餐时天意用勺子把饭菜胡搅,汤也洒了,他还要呱呱大叫,兴奋得不像话。两岁多的孩子几乎天天如此,可我偏偏今日心神不宁,“天意,你不要不懂事!”我大吼,抓住他的小手用筷子狠心地重重打了几下。

他立即哇地哭到浑身发抖,我又后悔又心疼,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好怕他就此哭出皱纹。

杜鸣帮着哄孩子,饭后拉着我轻声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出门要注意一点。”

啊,他仍然全都记得!

我在杜鸣面前没有秘密,向来如此。

夜晚

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按理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可是我有东西要还给他。

他最后一次行动是在七年前。

那天夜晚很诡异,或者因为是盛夏,夜来得很迟,傍晚七点多仍然亮着天光。我们这一行只喜欢月黑风高,尤其在做大事之前。所以我决定待在家里,并试图劝说他老实一点。可是他比以往更跃跃欲试,因为偏偏就在那天,他接到同伴消息,一个知名富豪举办的珠宝拍卖晚会可乘虚而入。

“你真不陪我一起去?这是个绝好机会,做完这一次我们可以收手了。”每逢此时,他的眼神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灼灼生辉。

我只能收拾打点好一切,却在准备跟他出门时忽然脚软,紧紧抱住他:“能不能不要去,能不能……”

他用额头抵住我的,第一次那样温柔地说:“那么你在家好好休息,乖乖等我回来。”这可恨的人,转身时又令我看到那嘴角的笑,棱角弯至恰到好处,非常理想。

那次他和同伴作案失手。

珠宝已经到手,可他的同伴行动不慎,在路上被擒,他返回救他,搏斗中误杀了工作人员。

结果是我,倾尽所有积蓄为他请到最好的律师杜鸣,是杜鸣为他把刑罚从十五年减到七年。这事在当时闹得轰轰烈烈,因为那珠宝价值不菲,而警方却没有找到任何珠宝被他们盗窃的证据,就连蓄意杀人的罪名也因证据不足而被。

误杀罪名成立,他得以入狱反省。我汗涔涔,原来我离落网仅一步之遥,仅属侥幸过关。

这一生几近被毁,是杜鸣挽救了我。我说过,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在城中着实为数不少,可杜鸣偏偏非我不可――简直怀疑他娶我是出自同情。

重逢

杜鸣提醒我出入小心,可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必须见到他。

谁不知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七年过去,我迫不及待要把他应得的那份交还给他。那颗价值昂贵的珠宝,我既没有独吞,更不想与他分赃,今晚我就是在这里等着跟刚出狱的他见面。

珠宝经过我的夜夜擦拭,已出落得绝世璀璨,我想,这足够帮他风流阔绰地度过余生。

我在小区门口的公车站牌下徘徊,后来等得乏了,只好坐在栏杆上,这样我又想起了第一次。

巴士来来去去,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他是从哪一辆下来的,当我发现他,他已经微笑着注视我很久了。

咦,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我以为两人即将抱头痛哭,看来是我错了。他同我想象中一样,依然穿着风衣,只是理着板寸头,一眼望去就像个坏人了。我清了清嗓子问:“这样你下次不敢了吧?”

他却付之一笑,打破了我所有的忧伤浪漫:“少管,我来看看你,别的事情没有。”

“既然这样,”我从口袋里取出不起眼的一个小盒,“这个还你,自己小心点。”

他一愣,反倒很大方地伸手来接。

我突然一缩手,把盒子收回。我还想做一个无聊的游戏,为那些经年不去的疑惑和彷徨。于是我说:“这颗珠宝和我,你从中选一个呢?”

他抬了抬眉毛,像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很多余。他只是走向我,秋风呼呼地灌进我的衣领,他走过来帮我把衣领扣好,俯身在我耳边停顿片刻,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把盒子从我手里拿过去,转身便走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我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一直在人缝里闪现,最后消失。

回家

不瞒你说,我是一路笑着走回家的。

用七年时间来明白一个男人不爱自己,听起来有些凄惨,可好在我并没有耽误时间。相反,因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反倒轻松――我不用为自己的嫁人生子而内疚什么的。

我的脚步越来越轻松,直到走进家门那一刻,手伸进口袋里掏钥匙,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物。

有些愕然,但眼泪立即潸然而下。

这可恨的人,我怎么不知是他的伎俩,盒子拿去,珠宝却偷偷留在我的口袋里。七年过去,他手法依然娴熟,一点也没有荒废。

这才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他凑至我耳边,气息热热的,令人心醉又永不再来。他说:“对不起,是我欠了你。”是想把欠我的补回,我现在才明白。

然而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我靠住门却无力推开,只好用双手捂住脸,泪水就从我的指缝间不停地流出来。

让我哭够了再进去吧,但事与愿违,吱嘎一声门开了,里面传来天意稚嫩的声音:“是妈妈,妈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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