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的回望:十八军进藏线路纪实

时间:2022-04-25 12:42:25

60年前的回望:十八军进藏线路纪实

1950年3月29日,驻扎四川的第二野战军第十八军各部陆续开拔,向进发,这支曾在淮海战场上屡建功勋的队伍,注定将再一次书写辉煌。

十八军的先头部队于1951年9月进入拉萨,从四川盆地到雪域高原,3000多公里的路程他们历时一年半才最终走完,其间遭遇的困难、险阻不言而喻。在西进的路途上,十八军面临的最大挑战便是一座座摩天接云、高不可攀的大山。

据后来的统计,从四川雅安境内的二郎山开始,直到翻越有“入藏第一险”之称的边坝丹达山,十八军进藏时遭遇的大山,海拔3000米以上的就有40多座。爬山、修路、雪崩、高原反应、“睡着了就醒不来”就成了十八军老战士对当年进藏征程最深刻的记忆。而所有的大山中,故事最多的要数二郎山、折多山、丹达山和昌都雪岭了,这些横亘天外的莽莽群峰不仅记录了历史,也凝固下了很多熠熠生辉的东西,值得后人去瞻仰、追忆。

在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横断山系之间,有一条狭长的过渡带,即盆地边缘邛崃山脉的中山丘陵,再往西行,就是有着“青藏高原第一道屏障”之称的二郎山。在这东西距离不到100公里的范围内,海拔从近500米陡升到5000余米,构成了我国地理格局中第二台阶向第三台阶的过渡带,也成为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天然的地理、人文分界线。

现年已80岁的十八军老战士祈忠,几乎一生与二郎山为伴,他在山下落地生根,参军、工作、成家、退休……弹指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1950年3月,祈忠参加了十八军五十二师进藏先遣队,离开四川夹江老家随部队开拔。与此同时,18军进藏的各支部队也开始次第向西开进。到了二郎山下的雅安天全,祈忠生平第一次喝到了“老荫茶”。“老荫茶”是雅安地区特有的一种茶叶,在刚获得新生的天全老百姓眼中,还算是稀有珍贵的东西。但是,为了支援十八军进藏,慰问一路走来的战士们,老百姓毫不犹豫地在各个路口设置了茶摊,每个茶摊上,几乎都有老人、妇女、孩子,老百姓们拿不出其他的东西,只求为辛苦的战士们送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一份淳朴的温暖。

嘴里还留有“老荫茶”的余香,祈忠开始翻越二郎山了。最初先遣队是顺着老“川康公路”进山的,川康公路修建于1938年,因为当时条件限制,很多路段都是草草完工。公路修通后,有用无养,塌方损毁时常发生,不能保障畅通,有时竟数月半载不能通行。到了1950年祈忠他们翻山时,川康公路路况更糟,陡峭崎岖,有时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于是,重修川康公路二郎山段,为后续部队打通进藏通道就成了先遣队的最大任务。

“(修路)真苦啊,是这辈子最苦的日子。”祈忠在十八军服役8年,从头到尾都没有踏进一步,在部队里是修路、护路,退伍转业了也是修路、护路,一辈子的心血都洒在这二郎山“九转十八盘”了。每当回忆起当年,老泪纵横间,他都要拿出当年《画报》的照片――那些筑路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衣,身上捆绑着绳子吊在半山腰上,一个人扶着錾子,一个人挥着铁锤,除了这些简单工具外,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与现代筑路简直天壤之别。

二郎山公路于1950年3月开工,6月下旬就全线贯通,这样的神速与战士们不怕艰难、不畏牺牲的精神密不可分,一首脍炙人口的“二S么二郎山,高S么高万丈。古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就是为当时筑路队伍而作,并从此传唱不朽。

借助这条公路,十八军主力顺利地翻越了“进藏路上第一座高山”,二郎山公路也成为后来川藏交通运输大动脉的咽喉,见证着历史进程的日新月异变迁。

1996年,一条横贯巍巍二郎山的隧道破土动工,5年后隧道通车。它西起甘孜州泸定县的别托村,东至天全县的龙胆溪,其主隧道长4172米,是目前国内公路隧道中海拔最高的一条。花了4个多亿建成后,隧道将翻山的时间缩短到短短5分钟,当年十八军修建的二郎山“老路”也从此落寞,隐于荒烟蔓草间。

穿过二郎山隧道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康巴藏区,在山梁上回望,两边的山色大相径庭:泸定方向的山虽绿,但少乔木,更难见森林,山势高大平缓;天全这边的山势却要低矮许多,但古木参天,四野葱茏。一座二郎山分隔出两个世界,再向西便是俯瞰人间的皑皑雪峰了。

翻过二郎山,沿国道318线到达甘孜州首府康定,在这座“跑马溜溜”的城里举目西望,西面折多山金灿灿的峰顶在云中闪烁,若隐若现。

“折多”是藏语音译,在汉语里就是“弯曲”的意思,折多山的盘山公路确实是蜿蜒曲折,来回盘绕就像无数叠压的“Z”字,拐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难怪当地人有句话叫:“吓死人的二郎山,翻死人的折多山”。

折多山为大雪山一脉,最高峰海拔4900米,垭口海拔4298米,与康定县城的海拔落差达1800米,它是今天川藏线上第一个需要翻越的高山垭口(二郎山隧道贯通后曾经的天险变为通途),因此有“入藏第一关”之称。

现在折多山的路况,跟60年前十八军进藏时相比已有天壤之别,盘山公路虽难走,但总归有惊无险,驱车用不了半天就能翻过大山。很多第一次进藏的人在折多山会出现严重的不适应――这里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山上空气更加稀薄,尽管内地艳阳高照,此地却冰冻三尺,寒风凛冽。不光有景观上的冲击,强烈的高原反应也在这时突然袭来――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嘴脸干裂、脸肿、流鼻血、头晕等症状如鬼魅附体,让人猝不及防。

1950年6月,十八军主力部队开始翻山,“原来觉得二郎山高,和折多山一比就不行了。折多山海拔4300多米,比二郎山高了1000多米。山上空气稀薄,寸草不生。大家背着几十斤的负重,头疼、胸闷、喘不过气来,呼吸明显困难……”,“爬山是个最费力的事儿。折多山很奇怪,几座山峰排在一起,好不容易翻过一座,海拔低了点,正要喘口气,没想到前面又一个大雪峰。每天都是不断地爬,有的地方直线距离只有五六里路,却要从头天走到第二天。先是下山,然后上山,一天过四季。在最低海拔两三千米的地方,气候还比较热,好像春末夏初的样子,爬到半山腰气候变成了深秋天气。最后就是高山缺氧、滴水成冰,在折多山垭口,水烧到60多摄氏度就开了。好在我们是走进去的,所以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最初过二郎山的时候反应还不大,到了折多山,很多人开始掉队。”

上文中的“我们”,就是当年的十八军侦察科战士。上世纪90年代,中央电视台曾约请当时还健在的老战士作了期访谈节目,几十年过去,老人们对翻越折多山的经过还历历在目。

“我们把折多山叫做‘死人山’、‘死马山’,科里的女同志都是被我们生拉活拽过去的。在那山上,每走十几步都要喘一喘气,有的人几乎都是爬着过去。山上严重缺氧,雪山上的雪有时候有两三米厚,人马踏过的地方硬了以后低陷下去,两边形成陡立的雪墙,人和马就像从雪做的城门洞里通过。这种情况很多……”

当数万之众的十八军翻过折多山时,雪山冰谷里究竟长眠了多少英灵现已不得而知。时下再走折多山,几乎很难体会到60年前的艰难困苦,在山顶环视雪山群峰,只觉重峦叠嶂、荡气回肠。而穿过垭口一路下行,不远就是摄影家的天堂――新都桥。

昌都雪岭:

打响雪域高原上的“淮海战役”

当年十八军的进藏线路和今天沿国道318线进藏不同,过了折多山318线一路西进,经四川甘孜州的雅江、理塘巴塘到达芒康。而十八军则选择北上进入格萨尔王的故乡德格,再渡过金沙江挺进昌都。也就在昌都,一场大战在1950年10月7日爆发,史称“昌都战役”。

昌都东与四川省相望,南与云南接壤,北面和青海交界,自古便是的东大门,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从地形上看,昌都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横断山区,南北走向的芒康山、他念他翁山和伯舒拉岭等高大山脉平行排列,三条大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穿流其间,昌都的地势崎岖、道路艰险、山高谷深不言而喻。

环峙昌都的群山平均海拔都在5000米左右,终年积雪,因此也被总称为“昌都雪岭”。沿今天川藏公路北线(大致与十八军进昌都路线重合)至昌都,需要翻越的高山隘口数不胜数,而翻越一座山口往往就要回环盘旋数个小时,即使是多次进藏、较适应高海拔环境的人,仍会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可就在这里,初来乍到的十八军战士与当时噶厦政府武装爆发激战,大小20余战连战连捷,一举攻克昌都。后来,这场历时19天的大战被誉“世界屋脊上的淮海战役”。

昌都战役十八军共投入兵力1.6万人(包括五十二师和军直属三个加强营、一个辎重团),要保障战斗顺利进行,这一万多部队的粮草、弹药补给就成了大问题。人民军队的后勤保障能力在60年前非常薄弱,当时全军可用于高原运输的车辆总数不超过百辆。为了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时任十八军军长张国华亲自拜访了金沙江以东最大的土司――降央白姆和夏格刀登。

经过彻夜长谈,夏格刀登答应支援十八军5000头牦牛,还可以帮助从降央白姆那里提供2000头。几天后,一支由近万头牦牛组成的运输队出现在通往昌都的茫茫雪岭上。赶牛牧民不足,很多战士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拿起了鞭子学习怎样赶牦牛。

一边是心急如焚急着赶路的官兵,一边是行动缓慢的牦牛。高原牦牛的习性是边吃边走,每天最多行走30公里,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少一个月才能发起昌都战役。十八军立即调整后勤队伍,组织身体强壮的战士开始负重急行军到部队集结地。从1950年9月底到战役打响前,这支特殊的高原运输队运达的物资高达上千吨。

1950年10月6日,军长张国华下达了总攻昌都的命令,从10月6日至24日,昌都战役历经19天,先后打了20多仗,共歼灭藏军5700余人,俘虏“代本”(团长)以上高级官员20余名,并抓获了在藏军中提供情报服务的英国人福特、柏尔两人。可以说,在昌都战役中,藏军主力大部被消灭,的东大门已经洞开。

昌都战役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担任追击任务的十八军五十二师骑兵部队,日夜追击,因不适应高原气候,800匹战马有500匹累死途中,很多骑兵不得不改成步兵继续前进。在今天的昌都烈士陵园中,依然长眠着许多十八军战士,他们来自安徽、江苏、河南、四川……山川有幸埋忠骨。而巍巍昌都雪岭,就这样被征服了。

拉萨在望,翻越海拔6000米的丹达山

向西翻过昌都雪岭,海拔逐渐降低,风光也开始柔美起来。时任十八军五十二师宣传干事的魏克回忆:“西出西昌约四五十公里,翻过一个漫长山坡后,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长约30多公里,宽约三、四里的小盆地。盆地中间有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缓缓从中流过,草地上零零落落几群牛羊,不远处传来牧童嘹亮的山歌。盆地南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这里人烟稠密、物产丰富、风景秀丽,真是一块世外桃源,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这里还有这样一块仙境般的好地方。”

今天从昌都到类乌齐、丁青、边坝,沿途的风景和魏克当年的描述没有多大差别,一派清新靓丽,不期而至的暖暖熏风让人舒缓下来,来时的艰险曲折被抛在脑后。

旅途的享受一直持续到丹达塘――这是边坝县西边的一个小镇,因为坐落在丹达山下而得名。从丹达塘向丹达山上仰望,莽莽苍苍的山脉层峦叠嶂,一峰更比一峰高,山上的积雪看起来晶莹美丽,尤其是在蓝天红日的映照下,真是壮观无比!在半山腰,一条废弃的若隐若现的骡马驿道显得有些荒凉,它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带子,缓缓地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因为搬迁的缘故,曾经繁华热闹的“丹达塘”,这时显得有些清静与寂寥。要知道,这个如今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村落,曾是进藏路上的重要驿站,历史上不知多少商人、行旅在此停留,他们在翻越丹达山之前,必须要在这里留宿一晚。

海拔将近6000米的丹达山,是整十八军进军途中翻越的最高山峰,号称“入藏第一险”。在当地藏族百姓口中,曾流传着一首悲凉的民歌:“山顶雪地上脑海一片空白,我连慈爱的父母也忘记了。不要怪我不去拉萨朝圣,是丹达山让我无法插翅飞过。”每年大雪封山时,由此经过的官商客旅往往要冒着生命危险,不少人就此长眠在雪山之中。传说在清代,有一位云南的参军,某年押运饷银前往拉萨,队伍途径丹达山时突遇雪崩,吞没了整队人马,该参军从后面赶至时不禁悲愤交加,毅然跳入山岩中与遇难士兵同去。在拉萨的官员久等不至,开春时从拉萨寻至丹达山,雪化人现,只见他的尸身挺直站立,双目圆睁、栩栩如生,自此他被当地人视为神人,建祠供奉,由此诞生了藏地最有名的一位汉族山神――丹达山神。

丹达山神并没有护佑远来跋涉的十八军战士,当年翻山的过程至今仍刻骨铭心――据魏克回忆:由于山上寸草不生,领导动员全体人员背柴上山(扎火把照明、炊煮用)。原来每人都背着枪支、被服和干粮,负重已达到七十多斤,后来再加上一捆柴,就是八九十斤重了。爬到半山腰时,由于气压低,高山缺氧,使人感到胸闷、头晕、手脸发麻。脸和手指甲均呈现绛紫色。人马呼吸急促,心脏好像要跳出躯体,走上十步、二十步,就得停下来喘几口粗气,稍事休息。回头一望,四周山头尽在眼下,觉得头晕眼花,心跳不止,许多同志几乎是在爬行了。魏克所在的十八军五十二师在翻山过程中出现了减员,“这是特别痛心的事情,前面打昌都,那么激烈的战斗都挺过来了。”

在丹达山的半山石壁上,还留有一幅十八军写下的标语“丹达山高六千三,进军第一险;英雄踏破三尺雪,浩气惊碎美帝胆。”从丹达山底爬到最高的一个垭口再下山,他们共走了大半天时间,在山那边的查兰松多村稍事休整,部队向工布江达进发。穿过那里一望无际的青稞田,的首府拉萨,已经隐约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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