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三的理想与现实之惑

时间:2022-08-01 08:49:21

冒出“乡村文艺课”的想法时,张行三兴奋得睡不着觉,于是他真的跑到河北的农村,租下一间小院儿,开始了实践。不过现实远比令人兴奋的梦想残酷,最开始的喧嚣过去,连续几个星期,他的“课堂”上只有一名学生。张行三说,他都不能确定这篇报道出来时,“乡村文艺课”是否还存在。

北京南二环边上的永定门长途汽车站,这里看起来就像十年前已经下了拆迁令却一直没有动手的模样,破败、混乱,却成为了很多访民的“庇护所”。每个星期六的上午,张行三会从这里搭上943路公交车,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在河北省固安县牛驼镇下车,穿过四车道的国道,从一个叫做“温泉小镇”的在建楼盘旁拐进一条和国道垂直的马路,那是牛驼镇的中心,镇政府、医院、学校和一个废弃的礼堂聚集在马路两边。马路不长,很快萎缩为狭窄的土路,土路两旁并排着有高大围墙的北方农村院落,其中一个院子的围墙上涂满卡通图案,那是张行三的目的地,他的“乡村文艺课”。租下这个院子花了他和朋友一共4000块,租期半年,有时候张行三会在旁边的简陋土砖炕上睡一夜,星期天回到北京,成为自由职业者,写写稿子,写写剧本,过着简单的生活。

8月18日,星期六,张行三和另外两名志愿者照常在永定门长途汽车站坐上了943路公交车。“乡村文艺课”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经历了最开始的喧嚣,放过电影,画过壁画,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学生每周六还来跟张行三学画画。而8月18日,或许是因为下着雨,那个小学生一直没有来。

在张行三的意识框架中,“乡村文艺课”并不是一门课程,也不是一个教育机构,他把它称作“文化艺术交流促进平台,或者说是一种新时期城乡文化艺术交流机制。”不仅为当地的青少年和成年人提供艺术培训,也希望乡村与城市有互动,比如能够挖掘当地的民谣或者故事到城市里展出,其他地方的人也可以到乡村,打开当地人的视野,塑造更多元的价值观。

现实与他的构想显然大相径庭。

“我认为有价值的和村民认为有价值的差别很大。一个朋友就说,最担心我做这个脱离了农村的生活。他说你就得往俗里做,先把人招来,只能利诱,但我真没什么策略。好多人都提到最好跟政府沟通,否则特别困难,但我这人就是邪脾气,文化这事就该是多元的,政府一介入,它认同的话会推广很快,但会走向农家书屋、科技书屋那样的,那种东西很死,我希望民间的归民间,你可以做,我也可以做,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所以逐渐到后来我已不把它定位为公益了,就是一个自己理想的执行者,我觉得这事有意义,对我、对公众有意义,那就去做。不再打着公益的牌子说事了,如果那样感觉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张行三出生在河北的农村,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村里有个跳霹雳舞的小孩,“红白喜事他都会去,村里的人都会起哄让他跳一段,他就跳一段,但是他爸觉得特丢人,给了他一巴掌,后来我再也没看见他跳过。现在我回去,看到他两眼无光,就是老农民的感觉。那时候没有网络,他要学会跳霹雳舞很难,但是在农村没人认可,顶多也是起哄。人不是非得成为什么‘家’,搬完砖跳一段不也挺和谐的吗?”张行三想做点事儿,教小孩画画、唱歌。

他沿着北京南边廊坊、涿州的农村,转了大概三四个月,最后选在了牛驼镇。张行三看中的是这里交通便利,至少北京过来不用再倒车了,外面就有一所1000多学生的学校,“我的目标其实是中学生,他们可能考不上学,他们可能以后就是这个村的农民,他们将是这个村的主力。如果这部分人有一些文艺的情怀也好,开明的观念也好,至少这个村子有一定改变。如果是那些学习好的——现在来的都是学习好的——他们可能都考走了,我即便教了他们,对这个村庄可能没多大改变。但是学习不好的不愿意来,这是个悖论。”

张行三也是那个离开自己村庄的人,所以他希望以这种方式为家乡做点事,“好多在北京的都觉得自己没法回去了,觉得观念不同了,环境也不好,我觉得至少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打造自己小范围的环境,让它慢慢生长。”

之所以舍近求远,选择河北的农村,张行三还有个考虑。他认为现在公益项目的焦点过于集中在相对发达的一线城市,比如北京、上海,有很多做社区建设或者帮助打工子弟的项目,政府也会出钱购买一些公益项目,或者就是偏远的西部地区,做救急救穷的项目。中间地带却没有人关注,何况还是一个不能立竿见影看到效果的文化项目。“做文化看不到改变,也不会催人泪下,你要因为我这个项目感动了,那一定是因为童年遭受过什么创伤。别人说你去把小孩苦哈哈的镜头摆出来全有了,别闹了,咱们不去做这些,本身我这个项目就不是一眼能打动人的,做公益的人挺少,看到我的项目的更少了。”

“我在考察的时候找过一些乡政府,爱答不理的,对他们而言这都是额外的工作,你给他添麻烦了。找过学校,校长也是打官腔,哈哈,挺好啊,但是不能用我学校的资源。我也理解,怕担责任嘛,尤其我是个人,空手来的,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后来改了,等我做出什么事他们来找我再说,主动找他们,根本敲不进门。”

张行三是个思路很清晰的人,对“乡村文艺课”他有很详细的规划,至少在主观上。甚至团队该有几个人,如何分工都划分清楚,虚位以待。可就是找不到人。“有两个开始说做,但深入一聊,都说我有时间就去玩玩,可以帮你找一些志愿老师,但是别让我负担太多。周末提前跟他们约,不行,都有事,感觉大家说着做点简单的愿意,但是复杂的、专业的不愿意。”

张行三几乎成为唯一的操盘手。

他给孩子们放过迪士尼的动画片《机器人瓦力》,很多人表示看不懂,又放过宫崎骏的动画,效果也不理想。张行三承认做这件事更像是主观上为了自己,客观上为了别人,“就是想建一个理想国。”

“我们也希望发掘乡村的故事、民谣。我妈妈给我讲的故事绝对是口口相传的,但是到了我这一代就传不下去了,因为各种媒体出现了,人们对那些不感兴趣了,我希望能挖掘一些东西,比如我们办乡村故事会,让孩子们去问爷爷奶奶听过什么传说,收集整理,到城市里展览。不过我在村里简单问了问,他们说没有故事。再比如乡村画师,每个村几乎都有会一两个画画的,给人画影壁、家具啊。我希望让人们关注到农村文化人的生态,他们又是文化人,又在乡村,没有人认可,内心很孤独,我希望把他们找到这里,就像个乡村小沙龙,至少彼此不再孤独。现在做来做去变成给小孩教画画,想象中的几乎一点没实现。”

张行三做到现在自己也觉得已经有些懈怠,如果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两三个月,他说那只能证明自己不适合做这个。站在院子里,抬头一看便是“温泉小镇”的楼盘,虽然还在紧张施工,但已经是牛驼镇绝对的制高点和最城市化的一面。张行三说他已经了解到楼盘的主人是从牛驼镇走出去的商人,他希望找那个人谈谈。

“下一步我准备去找一些公益组织来讲老年人防护知识,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了,也许这个更实用,这样的项目也有公益组织在做,我就是提供一个平台,平时闲着太浪费了。周末还是以搞活动、做展览为主,我就当地找一个人帮我看着院子,展览可能一个月,村民自由来参观。他们说村民看看是不是更没劲了,我推测有这种可能性,但还没做,不知道。我还想开学时去找学校的美术老师、音乐老师沟通一下,不过不敢抱太多希望,要愿意做他们可能早就做了。”

8月18日,已经下午4点,那个仅有的小学生还是没有来,张行三写了一则通知贴在院子的铁门上,表示自己下周六一定还会来的。在“乡村文艺课”的宏大计划里,不应该只是牛驼镇这一个小院儿,张行三希望在环北京地区建立起更多这样的小院儿,它们聚集起乡村的文化人,能够彼此交流,相互取暖。“乡村文艺课”能够走多远或者做多大并不一定重要,这只是建设社会的一种方式,任何个人参与建设社会,门槛应该是极低或者没有的。张行三的行动或许颇具理想主义色彩,但建设社会本来就应该是每个社会人的事,这样的事应该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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