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来,情不老

[一]

狗脑，请允许猪头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猪头狗脑，你看，我们曾是多么合拍的一对，可现在却形同陌路。

只是，当听到你再次和笑笑在一起时，我的心烧成了一把火，很惨烈，很悲壮。

那一刻，我希望这把火能烧坏我的脑子，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烧为灰烬。

可是，它们却如凤凰涅般，成为了我无法治愈的后遗症。

原来，要使一颗饱满的心变得苍老，真的只需一场浩浩荡荡的爱情。

一场爱情，足以令我突然苍老。

可是，那算爱情吗?如果算的话，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我遇见你时，也是我们正当好的年纪。不管记忆的碎片成了怎样的细枝末节，我仍能清楚地想起遇见你时的场景。

那是2006年的夏天，我在学校旁门的便利店打暑期工。

那天的太阳格外炙烤，街上行人稀少，便利店异常冷清，我靠在收银台旁，倦意逐渐袭来。

“把钱拿出来!”突然一个阴森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男人，戴着怪物史瑞克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手枪，目光狰狞。

我吓傻了，怔怔地望着他。

一记耳光在我脸上火辣绽开。我不禁哇地一声哭出来。

“快点拿出来，再哭别怪老子不客气!”男人拿着手枪在我眼前晃动。

当我哆哆嗦嗦地打开抽屉时，突然砰一声，男人的手枪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你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

面前的你，清秀文雅，身手却极其敏捷。

男人逃跑时，你没有追出去。

你说，他也不容易，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冒这个险。再说，他那把枪，只不过是仿真玩具手枪，可见他并没真的打算伤害人。

我被你的善良深深打动。

那一刻，我才看清你，眉目如星，温润如玉，气质如虹。所有能形容一个男生好看的成语我全搜刮了出来，却依然无法表达我的惊艳。

你看着失神的我，只略微地挑了下眉，然后拉起我的手。那样宠溺的目光，那样温暖的掌心，竟让我失了心神。

你看，我们的初遇，多么惊心动魄。

可是你却忘了，如那首歌中所唱：“也许你是个盖世英雄，也许你有绝世武功，也许你脚踏七彩祥云。只是，你若不爱她，请别同她说话。”

那个劫匪，打劫的只不过是钱，而你却劫走了我的心。

直至多年后，我依然是个没人爱没人疼的空心稻草人。

[二]

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同校。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滑板社的社长。

而那段时间，我刚好想学滑板。

那一刻，我兴奋得跳了起来，竟忘了男女有别，扑向你，狠狠地拥抱了一把。

你愣了―下，旋即揉揉我的短发，笑着说，真是个猪头。

我歪着头调皮地说，我是猪头，你就是狗脑。

然后，我们相视着大笑起来。

猪头狗脑，多么合拍的称呼。

第二天，我就带着整套滑板装备去找你。

你看，我是多么急不可待。

其实，我是担心时间隔得太久，你不再记得我，不再记得我这个猪头。

黄昏的夕阳，将操场镶嵌了一层金边。然后就看见远处的你踩着滑板极速向我冲过来，而我却如定海神针般呆立在原地，闭上眼，有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你已经绕过我，在我左边站定，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猪头，吓着你了吗?你怎么不躲呀!

面前的你，黑色的棒球帽，粉红色的T恤，黑色李宁运动裤，活力四射，阳光十足。

原来，男生也可以将粉红穿得如此出彩。

于是，我再次惊艳。

知道吗?当你踩着滑板绕过我的那一刻，我有些小小的失望。

之前，我曾暗暗地想，如果你将我撞伤，那么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你对我负责。

练习时，你一手扶住我的背，另一手握着我的手臂，几乎是将我送上滑板，站稳后，你教我右脚站稳，左脚轻轻一蹬，学习滑行。

或许是我太笨，你一放手，我就摔了个狗啃泥。

很糗很狼狈。

你扶起我，调侃道，猪头，你要减肥哦。你的小腿太粗，导致重心不稳。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迷人，可我却感到有阵凛冽的风，呼呼涌入胸腔。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患有进行性营养肌不良，这是种家族遗传病，先是小腿变粗，重心不稳，最后全身肌肉萎缩，终身与轮椅为伴。

这是份死刑判决书，它让我更加珍惜余下的日子，那些能走能跳的日子。

我想要留住回忆，留住曾经的矫健身姿，于是，我执意学滑板。

然而此刻，面对你无心的调侃，我的泪如坏掉的水龙头，汹涌而出。

你无措地望着我说，对不起，猪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最美好的日子，一定在未来。

可是，我有未来吗?

[三]

我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可是我不想让自己心存遗一感。

我只想在这些健康的日子里，以最美的姿态，好好爱一场。仅此一场。

于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周，我决定将小腿抽脂。

我躺在那张并不干净的手术台上，医生给我的腿打了麻药，然后看着长长的针刺入我的小腿。

四十分钟后，我的双腿裹着纱布，一瘸一拐地从那个小美容院出来。这次抽脂，我花了800元，听说正规美容院要1500元，我是穷人，我只好来到了这里。

我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小腿变得漂亮，这样我就可以像校花笑笑一样，穿着迷你裙在你面前骄傲地走过。

只是没想到，抽脂手术后，我吃了医生开的消炎药，却发现全身长满了红斑，整个人像一块坏掉的生猪肉。

去校医院检查，是青霉素过敏。

我躲在寝室，不愿见人，更不敢见你。

一周后，红斑消散，小腿却发了炎，严重溃烂。

虽然小腿没有以前粗，却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我依然无法穿迷你裙，依然不能骄傲地从你面前走过。而最终，我也没学会滑板。

原来，有些遗憾真的无法逾越。

而这些，我从未对你提起。

那时的我，多想和你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啊，哪怕它并不完满。

[四]

抽脂失败后，我再无奢望与你骄傲地站在一起。你是王子，而我是只丑小鸭，无法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

自那以后，我变成了拾荒匠，你用过的水性笔，你写过的本子，你喝完的矿泉水瓶一一我偷偷跟在你后面，像宝贝一样收捡起来，甚至收集你的头发，那么柔软的头发，带着海飞丝的芬芳，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枕套里，每晚枕着入眠。

我知道自己很变态，不过幸好这是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你依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看着你那么受女生欢迎，我心里，就酸得厉害，我多么想把你变成我养的一条小狗狗，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只忠于我一个人。

没想到，你会找我假扮你的女友。

虽然只是假扮，但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在身体里，撞来撞去，好像要满溢出来。

我要击退的竟是校花笑笑，那个面容精致，气质高雅，犹如白雪公主的女生。

可是，白雪公主并不娇弱，看到你搂着我，站在她面前时，狠狠地扬起手，霎时间，我脸上便火辣辣地疼。

“你的品位，越来越特别了!”她笑出了泪。

我一生挨过两次耳光，一次是劫匪打在脸上，一次是她打在心上。而这两次，都发生在你面前。

疯子，简直不可理喻。你一边说一边拉起我的手，大步向

前走，全然不顾哭泣的她。

我的心突然有些疼，就像有人拿着一根细长的针，慢慢地往我心脏刺进去。

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你的一个道具，击退莺歌燕舞的道具。

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我是想让自己记得，这种痛是你给的。一辈子，只有一次。

那天你为感谢我的拔刀相助，请我去冰屋吃冰激凌。

那天的草莓冰激凌真好吃，我咬着冰激凌球，那些渗出的奶昔在我嘴角蔓延，我却浑然不知。

你突然伸出手轻轻将它们抹掉，宠溺地说，真是个猪头。

我怔了怔，不自觉地用手抚麈了一下你手指刚刚触碰到的地方。

那一刻，我看到你眼底渗出的温柔，不过眨眼间，那些细碎的温柔便消失不见。

我的双手相互紧握着，紧张得不停地绞着手指，就在这紧张中，哽在喉咙的疑问冲口而出，笑笑，是你女朋友吗?

你微笑的脸，瞬间灰暗，握着冰激凌杯子的手不知觉地颤抖起来。

看着你仓皇无措的表情，答案昭然若揭――她是你心里重要的人。

只是，这么重要，为什么要伤害她呢?

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你说，猪头，我们去喝酒吧。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和你最后一次喝酒。

你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不过两瓶啤酒，你就已经语无伦次。

从你的诉说里，我才知道，你自小父母双亡，算命的说你命硬，克父克母克妻。甚至连你养了半年的小狗，也突然暴病身亡。

你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如果这场爱情给她带来噩运，就要忍痛放手。

此刻，我才知道，有些分开不是因为不爱，有些伤害是为了给对方更多幸福。

原来，拒绝和伤害也是成全幸福的一种方式。

那天微醺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其实我只是害怕一睁开眼就有泪水决堤。

我们都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面对强悍的命运，无能为力。

据说，普贤菩萨及她两旁的佛，这三尊佛代表着人的三生三世，看今生的相遇就能知道前世种的因，看今生的磨难就可预知来世的命运。

如果来世我依然是猪头，你仍旧是狗脑。

那么，我们是否会认出彼此，幸福相守呢?

[尾声]

那年的冬天，我病情加重，离开了学校。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包括你。

此去经年，你是否还会想起，那个曾被你叫做猪头的女孩呢。

而此刻的我，坐在轮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合欢花一朵一朵地落下来，跌进眼瞳里，我的眼睛潮湿起来。远远地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2006年，那是我最为难忘的一年，因为就在那年，我遇到了爱，遇到了你。

虽然。那是我一个人的爱情，但是那是一场不老的爱情。

此生，爱不来，情不老。

谢谢你，谢谢你成全了我关于爱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