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视域下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怀旧”

时间:2022-07-25 07:19:24

现代性视域下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怀旧”

摘 要: 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发展过程,是现代性的复苏和发展的过程,文学作品怀旧情绪也一直纠结其中。本文试图在现代性视域下就当下的知青文学、图文文学和影视文学中的怀旧现象来分析怀旧对当下中国社会生活的影响。

关键词: 怀旧;现代性;知青文学;图文文学;影视文学

中图分类号: I211 文献标识: A 文章编号: 1007-4244(2012)01-0036-04

一、知青文学:怀旧中的反思力度匮乏

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发展过程,是现代性的复苏和发展的过程,文学作品的怀旧情绪也一直纠结其中。20世纪末,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都有怀旧的因素,此时的怀旧情绪是伴随着对“”时期苦难的控诉而产生。

新时期文学创作的主体中(新时期文学创作的主体主要有“知青作家”和“归来作家”以及土生土长在农村的作家)知青作家的怀旧情绪是最明显的。对知青作家而言,1968~1979年的这场席卷全国城乡、涉及千百万人命的上山下乡运动,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知青文学即是这一历史记忆的文学书写。

当年还处于青春期的他们在狂热的理想与激情的驱动下,放弃一度引以为自豪“红卫兵”身份,离开生活的城市上山下乡,来到祖国的农村边疆。但到了农村后,激情和理想被无情的社会现实击得粉碎。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要回城,为了回城他们又一次放弃了无法解脱的“知青”身份。返城后,在清算、开展现代化建设的历史氛围中,时颠倒混乱的秩序正在恢复与重建。社会的绝大多数成员都各司其职了,唯独知青群体带着迷惘,心存惶恐,日子过得并不舒服。因为知青们虽然回了城,有的也有了工作,但是他们发现在新的秩序中,竟然没有自己的位置。现实将他们从政治幻觉中唤醒,又冷酷地将他们推向社会边缘。新时期初期,知青文学是失语的,但返城的知青群体中也有奋发图强者,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学习,参加高考,在社会秩序中获得一席生存之地,有了想书写“这一代人”的特殊的生活经历的冲动。

由于时间、地域和插队方式(如所在地自然条件的艰苦程度、人际关系的好坏等)不同的原因,知青作家的回忆有所不同。刚开始返城后的一段时间,最初看到的是被历史所扭曲的一面,是对失去青春的痛苦感受、愤怒的控诉和追回补偿。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郑义的《枫》、陈建功的《萱草的眼泪》、老鬼的《血色黄昏》等作品中,有对人生信仰被愚弄的愤怒,有对“”悲剧的揭露与控诉,而这种感伤情绪又被某种离奇的情节所支配。作家们更多地是从政治层面(少数作品涉及到了文化层面)去回忆和述说这场动乱恶梦,在描写具体生活时有意夸大了“伤痕”的程度。

随着这种悲愤、激动的情绪过后,反思思潮袭来,随着对知青生活的重新审视和挖掘,许多日常、丰富和复杂的层面正在逐渐进入知青作家的视野,知青作家对过去的展示方式也发生了变化——由控诉转向留恋。如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叶辛《蹉跎岁月》、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古华的《爬满青藤的小木屋》、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叶蔚林的《蓝蓝的木兰溪》等,这些作品有的写乡村令人留恋的自然景色和风土;有的也表现出被蒙蔽、受欺骗、有苦涩、有迷惘、有矛盾的下乡生活,但更热衷表现的是战天斗地的理想和“青春无悔”的感情;还有的写知青厌恶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回到寄托着自己理想的农村中去,知青们受益于上山下乡的造化天工。

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从伤痕到反思,从失语到发出声音的知青文学缺乏“对反现代化的上山下乡运动的本质认识,也不探讨现代性,即城市生活的变化对于中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1]只是匆匆回味了一下青春的彷徨、苦涩与怀念,举起一面理想主义的旗帜,进行一番自我美化。

现在的梁晓声们已经遭到了人们的反诘:既然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既然厌恶城市生活,为什么你自己不回北大荒去?2011年,在知青文学中成就较大的叶辛完成了“知青三部曲”,从知青时代的《蹉跎岁月》,到后知青时代的《孽债》,再到现在的《客过亭》,叶辛的笔墨跟随着知青一代人的生活脚步,完整地刻画出他们的命运轨迹。但除了《孽债》独特的视角,引入了“他者”,一群被父母当年遗弃在下乡地的孩子,相约结伴从千里之外的边疆云南到东海边的上海寻找父母的一段特殊经历。其它的作品依然没有跳出知青文学“自我”的情感逻辑,甚至最后一部《客过亭》将笔触伸及即将步入老年的知青,讲述6个上海知青在三四十年之后,回到了他们曾奉献青春的贵州山乡,有新的发现,有新的失落,但是更多是一切喧嚣归于平静后的那份深切的追忆,这样的追忆除了增加了人生、命运、爱情的种种偶然和神秘外,再无其它创新。知青的怀旧也许契合了当下社会人们的怀旧心理,但这样的知青文学写作犹如沙滩上建成的城堡,缺乏坚实的支撑,作为受压情绪的渲泄是合理的,也是有效的,但要成为这一代人精神立足点,显然就苍白乏力。这样的反思、怀旧只是望梅止渴,力度是匮乏的,更经不起现代性滚滚前进车轮的碾压。

二、图文时代:怀旧中的伪怀旧

2009年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张爱玲的《重访边城》一书,收录了一组特别的文字——《对照记》。确切地说,应当是一组“图配文”,图,是张爱玲从小到大的一系列照片;文,是张爱玲为每一幅照片所做的文字解说。许多文字,篇幅很长,写得很细,连一些细节也写上了,这实际上就成了张爱玲一本“图文并茂”的人物传记,用张爱玲自己的话说“以上照片收集在这里……也许在乱纹中,可以依稀看得出一个自画像来”。[2]通过阅读,我们了解了张爱玲生平中的许许多多。她最珍惜的照片是她爷爷张佩纶的照片,已经泛黄褪色;还有一张是她奶奶的单身照,合起来看,张爱玲用了一段很长的解说词,而且最后还加上一句:“我爱他们 ”[2];存留最多的是她与母亲和姑姑的照片,而且解说也最为详细。

这些老一辈的留影,表面上是证实身世的显赫,但更深远的意义是在追溯一种家史。张爱玲有着复杂而显赫的家庭背景,但是,她出生晚,并没有充分地享受到。这本《对照记 》其实是借照片说故事,把自己的家世用说故事的手法写出来。这组文字是张爱玲晚年的作品(张爱玲1995年去世),最早发表在1993年的《皇冠》杂志上,其叙述语言,冷静而舒缓,隽永而深情,文本中透着浓浓的惬意怀旧。就如李欧梵所说的,“《对照记 》中的真正意涵是一种怀古的幽思,她所怀念 (或作怀念式的想像 )的就是她祖父母这一代的人物和生活方式。”[4]

从作品表现形式上看,类似的还有程乃珊的《上海 LADY》和树棻《上海的最后旧梦》及 6 年之后出版的《最后的玛祖卡》,主要都是以怀旧情调的文字加上旧日图片、照片来体现历史的“现场感”。虽然这些文本大都属于个人对历史的记忆,但都在营造一种真实的历史氛围。

怀旧是一种情感,但引发怀旧的对象是实实在在的物,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物是人非,老照片成了连结过去和现在的媒介物。用照片加文字解说,无论是《对照记》中的“怀古幽思”还是《上海LADY》中对真实感的刻意增强,这些文本的共同特点是作者没经历过那种生活,是作者想象出来的一种生活,然后再去怀念它,靠着对旧东西的想象而成了怀旧的人,这其实是一种伪怀旧。

这种伪怀旧由现代性催生,又使它成为一种新的时尚,例如从20世纪90年代末兴起的“老上海” 怀旧热,它更多地是从当下的流行时尚、消费意识切入,那个所谓“美好”的花花世界,只不过是怀旧者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即使在最繁华的20世纪30年代,也到处是风雨飘摇的动荡,“这城市的人们一面艳羡着发财和奢华、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一面却也亲历着破产和逃难,担心闸北的炮轰移近家门。”[4]多方面的并置、纠缠,以及斗争、更替织成了上海的历史,其中并没有一个可以抽离出来的单纯的繁华。因为消费、小资情调、欲望、品味等当下的流行关键词先验地影响了作者的写作,使得怀旧只呈现出一部单面的历史,只保留了浮华和消费的历史。它抽空了历史的丰富内涵,填塞以充满情调的描写和时尚化的表达,与其说它是在重现历史,不如说那是在消费历史。伴随而来的更是人们历史意识的消退。如詹明信所言:“这种崭新美感模式的产生,却正是历史特性在我们这个时代逐渐消退的最大症状。我们仿佛不能再正面地体察到现在与过去的历史关系,不能再具体地经验历史(特性)了。”这样的“怀旧”是一种让人们软弱无力、不思进取的文化,是一种庸懒的、不愿也不能正视自己精神贫困的文化。

三、影视文学:怀旧中的激情缺失

张艺谋在谈及他对影片《我的父亲母亲》的理解时说:“在商品经济社会中,人们为物质利益奔忙是很现实的,人们的想法中,有很功利、很商业的部分,这些部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还在逐渐扩大,正是针对这种状况,我想拍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这是我们对今天商品物质社会不断发展的一种想法。”人类的现代性生存在一定程度上正在面临着情感疏离、心理孤寂的困境,在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之下,追名逐利和拜金主义的不良风气盛行,情感困惑和危机普遍存在,纯洁真挚、崇高神圣的坚贞爱情就显得弥足珍贵。2010年张艺谋导演的《山楂树之恋》中静秋和老三的那份真挚的情怀、初恋的悸动触及了人们渴求真爱的心灵,也是那份为所爱之人默默的牵挂和心甘情愿地付出打动了当下文化语境中的人们。

影视作品中理想浪漫的爱情故事能够使人们在想象中寻求到心灵寄托和精神慰藉。怀旧使人们在意识中构想出超越平庸现实的乌托邦世界,实现内心对完美情感和人性的想象,以填补现实中普遍存在的理想失落和情感缺失。这样的影视作品使个体欲望暂时得到替代性满足,却并未真正触及人的生存困境。

关于怀旧的记忆,还有一部值得一提的影片。 2012年,九把刀导演的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成为台湾票房的黑马。故事里没有了都市爱情片的“高富帅”,那种青春的喜悦与忧伤像是老照片被排列组合,一幕幕上演。但在当前的审查制度之下,影片的题材和尺度变得无的放矢,热血被“小清新”杀得片甲不留,故事干净得一尘不染,脏话、插科打诨、同性之爱等统统消失不见,真实感荡然无存。影片的主旨从导演九把刀倡导的“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变成了“人生就是不停的怀旧”。这是 70、80、90 年代的人都喜欢的故事,虽然时代变了,但是青春的内涵不变。而现在,只剩下“青春”一人孤零零在原地,“热血”扬长而去,影片成为人们所说的“半吊子台湾小清新”,这也是台湾票房的黑马来到大陆后票房和影响远不及台湾的重要原因。

现代社会当爱情的翅膀上附上了更多的东西,当两个人不是由于感情而是有更多的理由在一起,当越来越多理性的权衡、谋略、算计伴随着我们的爱情,这时我们才发现,两颗心灵的交相呼应多么令人向往!单纯的爱情让人回味,但回味(忆)是为了未来,一部好的文艺作品,在以审美的形式给人愉悦感之外,还要能把这种审美力量转化成潜在的向上的积极情感,使现实中的我们更加“直面惨淡的人生”,执着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回味不已,让人落泪的剧情看久了就像祥林嫂诉述阿毛死去的故事一样会令人乏味。

四、结语

综合以上当下的知青文学、图文文学和影视文学中的怀旧现象,现代人正在被各种各样的物质欲望所控制,以致失去了时空感和方向感,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过去的样子、也不知道未来的样子。所以,作家们试图按照想象去重构过去,用“过去”来拯救失去灵魂的现代人。“这种‘故’事‘新’编,是‘今天’对已逝历史的‘重写’,‘过去’只不过是某种‘虚饰’,在这种‘虚饰’之下,‘怀旧’借‘过去’之名,其实距离‘过去’已经非常遥远了。”[6]这种怀旧对现代人来说无疑是自欺欺人。既然“旧”已不值得肯定,今又已全非,这其实是双重的失落,是双重的怀旧带来的双重的失落。这种怀旧所带来的往往就是一种介于现实和历史之间的漂泊无依、无所适从之感,这是一种无所着陆的失重感,一种无法安置自我、无法确认自身主体的彷徨。

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里说,“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态。”[6]现代性所蕴含的人的平等、尊重,是与人的快乐无关的一个世界,当大部分人还不习惯这个世界时,对享乐的眷念便产生了怀旧,在此实属于我们摆脱现代化的一个方式。依据马克思的辩证眼光,资本主义变革仍在进行。现代性正四处蔓延,走向全球。无论喜欢与否,我们已然生活在现代性后果之中。对此我们无须烦躁不安,也不必悲怆怀旧。这是因为从一开始现代性本质就是变革,以及由此而来的利弊交杂,福祸相依,风险与希望同在。

【参考文献】

[1]陈建新.从失语到呓语——当代文学中的知青作家[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4(12).

[2]张爱玲.重访边城[M].北京:北京十月出版社,2009

[3]李欧梵.看张爱玲的《对照记》[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4).

[4]王晓明.从“淮海路”到“梅家桥”──从王安忆小说创作的转变谈起[J].文学评论,2002(3).

[5]徐勇.“怀旧”的陷阱与谍战历史剧的泛滥[J].艺术广角,2011(5).

[6](英)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田禾译,北京:田禾译.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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