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除了门当户对的婚姻,都是耍流氓

时间:2022-07-23 07:29:23

中国:除了门当户对的婚姻,都是耍流氓

《色,戒》戏里戏外的情节是性与政治的经典案例。王佳芝犯的是性与政治的双重错误,男人们高潮不断争先恐后地以猥亵汤唯的身体来证明道德高尚。汤唯应该感谢时代,不用真被浸猪笼沉塘了。

中国最出名的禁书《金瓶梅》以“”名世,此二字可视为理解国人性观念的一把钥匙。这本,在“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的国度禁而不止,人尽皆知。这本被视为四大奇书之一,被后辈学人田晓菲誉为比《红楼梦》更加伟大的小说,作者只署了“兰陵笑笑生”五个字,语焉不详,被人肉了近500年依旧一无所获,暴得大名锦衣夜行。长期以来,这部伟大著作的价值只在学术圈内被讨论与承认,普通受众津津乐道的只是“”,究竟怎么个淫法,知者甚少。迄今为止,大陆公开出版的《金瓶梅》都是洁本,不仅删笑笑生的原文,张竹坡的点评也删。在网络出现以前,如果你想见识全貌,必须具备一定资格。改编自《金瓶梅》的电影有许多版本,基本来自香港、台湾,拍得最多最著名的是李翰祥。

潘金莲与杜丽娘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李翰祥1974年的《金瓶双艳》与原著距离很近,西门庆好色狠厉,潘金莲偷汉当吃饭,场面暴露甚少,以渲染、烘托香艳气氛为主,多通过交错、汗液舌涎、床板震动、轻纱幔帐、道具等方式含蓄地、旁敲侧击地撩拨观众,吊人胃口。西门庆的性能力与彪悍侵略性被夸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你真的很难相信旁白中对他的道德谴责,而男性观众,也很难不追随摄像机在女性身体上反复逡巡与西门庆切割开来。中的西门庆神智异常清醒,从头到尾表情只有征服、发泄、玩弄,女人们则似跳蚤上身,骚痒不止,所有的人即便随时随地,还是饥渴难耐。结尾颇费心思地把潘金莲榨干西门庆意象化为即将熬尽的油灯,欲求旺盛的潘金莲,一面为男人渴望,一面为男人恐惧。

与《金瓶梅》同样产生于明代的《牡丹亭》讲述了杜丽娘梦中与一书生交媾日夜思想一病而亡的故事,只有在极度幽闭强烈压抑的环境中,一个女孩子才会因春心萌动又无法实现致死。《牡丹亭》一出,众多卫道士讨伐,指它令天下妇人贞洁丧尽。而女诗人冯小青读后留下“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的诗句后自叹身世抑郁而终。在杜丽娘、冯小青长眠的土地上,拔地而起的,是一座座贞洁牌坊。

很难相信冯小青与潘金莲大致生活在一个时代,事实上,她们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一体两面。潘金莲9岁被卖到王招宣府,15岁被转卖张大户,被大妇忌恨,嫁与武大郎。武大郎相貌丑陋身材矮小性能力残缺,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像冯小青那样活活憋死,一是偷人,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谋杀亲夫折腾死。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潘金莲选择了后者。事实上,张大户在死之前始终与潘金莲暗通款曲,武大郎受人恩惠视而不见没那么大脾气。之所以能做得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郓哥的撺掇极其关键。李翰祥的每一部风月片几乎都逃不掉,他当然晓得观众的兴奋点,是个全民爱好,如李安在《喜宴》解释闹洞房的原因,“这是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武大郎屡屡威胁潘金莲。既不能离婚也不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潘金莲选择的先下手为强,和荆轲刺秦,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个性质。

性资源的占有贵贱有别

武大郎的死,表面为“奸夫”所害,其实是获得了根本没有能力占有的资源。在父权制下,女性不过是男性所占有财富中的一种,一个男人征服的女人越多,质量越高,越是成功的表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西门庆也会有东门庆见色起意。中国是一个高度男权社会,性的政治意味更强,古中国男人没有经历过如西方中世纪一般严厉压抑本能的时代,一夫一妻制外,还有纳妾制为欲望提供合法出口。与这套体制配套的是一整套相关的法律和伦理道德,“七出之条”、《列女传》、推崇处女、严禁嫉妒、鼓励守寡、严惩越轨、道德判刑、肉身摧毁,以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西门庆可以公然有六房妻妾,还到处眠花卧柳,但女人必须忠于一个男人,甚至在没出嫁之前。得知潘金莲与小厮琴童有染时,西门庆怒不可遏,用皮鞭抽打她的,李翰祥91年再拍《金瓶风月》大大渲染了这一情节,还加入了用手指捅入秋菊 阴道以求证是否处女的内容。当然西门庆算得上开明人士,将与他人有染的女人浸猪笼沉塘是常有的事,《绣花鞋》就是以这样一个故事作为悬疑开端的。男人一面渴望艳遇,一面要求女子守身如玉。

食色,性也。在一个物质长期匮乏的国度,性是与食物等同的资源。《大鸿米店》中饱尝饥饿之苦的五龙与二小姐绮云第一次就发生在米仓,性与食物的饥渴,相始相伴。在一个礼教大防等级分明的环境中,资源的占有是贵贱有别的。潘金莲杀夫未被惩罚,一是武家没有宗族势力,二是西门庆拥有更高的权势。普通百姓女儿误嫁丈夫只能忍受或,不为怨妇便为;但清代格格可以让贴身侍女先行检验未来夫君,许多公主们养的面首骄横跋扈公然向皇帝要官要房。身为“”的《金瓶梅》本身就显现了这一特性,在所有资源都是配给供应信息极度闭塞的年代,能够阅读《金瓶梅》,能够阅读足本《金瓶梅》,绝对意味着特权。

《大红灯笼高高挂》对性政治做了极端符号表达,作为最高主宰,老爷永远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少爷与小姨太太的是严格禁止的,如同皇宫中只允许一根的正常成长。性无能的杨金山买菊豆(《菊豆》)做媳妇天天虐待,菊豆与侄子杨天白生下天青,天青杀掉亲生父亲,菊豆一把火烧掉染坊。不管颂莲还是菊豆,都是当作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挑战不公秩序的人来处理的。

中国文化是家国天下,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从上到下是个严密的、互相勾连支持的系统,而男/女在相对意义上是变化的。一家之主的男人,当他面对君王时,则成为俯首称臣的女人。以香草美人自誉,仕途失意时自比失宠的妃子,那么多幽怨缠绵的闺怨诗,都是男人写的。武则天公然养男宠不是唐代的女人都翻身了,而是当她成为帝王,便取得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男人的地位。《游园惊梦》中荣兰在男人面前是女人,在更加柔弱的翠花面前就一副男人嘴脸。一个创作者越不得志,就越容易站在女性立场上,这未必代表他是个女性主义者。关锦鹏在纪录片《男生女相》中说,我很早就知道了,性别,其实是个游戏。张艺谋前期电影站在被压迫的反叛女性立场上,拍野合,拍,到了后来,突然改拍劝规天下的《英雄》,既不偶然,更加不新鲜。

《色,戒》戏里戏外的情节是性与政治的经典案例。王佳芝犯的是性与政治的双重错误,设若她与易先生易位而处,皆大欢喜。赵敏跟了张无忌大家都很乐,但张无忌为爱情投诚就是一场官司。媒体和观众都像被人下了似地亢奋地拿说事儿,男人们高潮不断争先恐后地以猥亵汤唯的身体来证明道德高尚。之后,始作俑者李安去拍他的《制造伍德斯托克》,合作激情的梁朝伟事业再迈新台阶,而汤唯,则被封杀了,能看到的理由是说这样一脱成名会带给青少年不良影响。整桩事件中,汤唯是最软的柿子。她应该感谢时代,不用真被浸猪笼沉塘了。

要么成为妻子,要么成为

潘金莲和杜丽娘是两个极端,中间地带很大,李安是拍中间状态的高手。李慕白与余秀莲隐忍了一生,不曾有片刻欢愉。张爱玲更是写日常的高手,《太太万岁》中的陈思珍对婆婆低声下气,替丈夫借钱,为他处理二奶,隐忍度日,对传统中国太太们的处境刻画一针见血,不动声色中,对父权社会中两性关系的把握更加深入。中国女人向来一结婚就渐有一种不幸的趋势,变得狭窄、小气、庸俗,日常消磨比之强烈的冲突,苦涩无奈更深入肌理。

这样怅惘的结局是女人们衷心向往需要的,张爱玲把这些女人称为“女结婚员”,婚姻的最高意义是生存保障,感情的最高意义是结婚。一个没有婚姻女人的 生存状况,可以参看《神女》。阮玲玉饰演的母亲,为了养活儿子成为暗娼,被地痞流氓缠上,白吃白嫖拿她的血汗钱,儿子被骂是贱种,学校迫于家长压力开除了他。,在49年之前是下九流职业,在49年之后,是非法职业。作为历史悠久的最早的职业女性,在任何时代都被需要,在任何时代都饱受鄙夷。直到今天,对和嫖客的处罚依旧迥然有别,嫖客罚款,拘留,甚至会被游街。没结婚的女人被称为没有归宿,即没有确定身份的坐标。“剩女”、“败犬女王”是裸的言语暴力,是对不能按时进入既定秩序的惩罚与恫吓,和《神女》中的流氓行径没什么区别。约翰·欧文的小说《盖普眼中的世界》中有这么一段话:“她想道,这个满是下作念头的世界上,你要么是某人的妻子,要么是某人的——要么就在成为两者之一的路上。万一都不是,所有人就会设法让你以为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呢,她想,我一点也没有不对劲。”

新出炉的电影《我愿意》,33岁的唐薇薇事业有成,在西方是最好的成熟期,但作为“剩女”,她必须发急发空一拨拨相亲——否则就太不对劲儿了。两个追求者与她年龄相当,再平常不过的恋情,宣传以两个优质男追“剩女”为噱头,潜台词不言自明:男人只要有钱就是优质,女人过了青春期就贬值,其他一切免谈,“剩女”碰上优质男,赚大发了。唐薇薇拥有传统女性的三贞九烈贤良淑德,又拥有新女性的经济独立,即便如此,还是有男性观众不买账,有影评人大骂:为“剩女”炮制这样的爱情童话不怕遭雷劈吗?

灰姑娘是西方舶来品,即如果一个姑娘拥有社会所规定的所有优良品质,那么她有资格被赐予最美好的结局。中国传统是“灰小子”,模式为“落难公子中状元,私订终身后花园”。薛平贵故事集中了这一价值观的所有元素,相府千金王宝钏偏看上贫寒书生薛平贵与家庭断绝关系。薛平贵外出打仗得到沙陀公主青睐招为驸马,王宝钏在寒窑等了18年。薛平贵当上西凉国主荣归故里,百般调戏试探王王宝钏是否贞洁,“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夫妻相认,王宝钏被封正宫娘娘,18天后死去。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传为美谈不断被颂扬。男人希望在落难时得到高门千金爱慕,为他甘愿抛弃所有做出最大牺牲,并以此为乐为荣。他可以攀上更高姻缘,发妻必须守身如玉,否则处以极刑。当他飞黄腾达志得意满,人老珠黄油尽灯枯的发妻最好识时务死掉,以免他背负忘恩负义之名,重蹈陈世美的覆辙。最后颁发荣誉证书号召普天下的好女儿都以此为榜样。王宝钏之流,一旦看不上薛平贵,就会落“嫌贫爱富”的名声。看看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的女孩儿受到多少鄙夷与抨击。一方面以金钱作为获得女性资源的资本与标准,一方面希望女人视金钱如粪土。灰姑娘抢了灰小子的便宜,青春鲜嫩犹自可忍,贬值“剩女”也要瓜分利益,惹人暴怒,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国度从来没有过爱情信仰与传统,最初只有包办婚姻,五四新文明洗礼后,现代姑娘讲的是: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中国人的恋爱,常常不过是婚姻的预演。《非诚勿扰1》愣把待价而沽当成两情相悦。陈凯歌拍于1984年的《黄土地》,当顾青向翠巧父亲宣传新婚姻时,善良忠厚的老爹说,不要彩礼,女娃就这么不值钱吗?一套成熟完整的系统将伦理道德赋予买卖婚姻,不要彩礼意味着掉价失德。但《黄土地》中的新式婚姻是由组织硬性解决的。

《我愿意》的中心故事讲得乏善可陈,一段刻意经营的浪漫爱情没有任何动人之处,完全不走心,既看不到唐薇薇与杨年华在肉体上的吸引,也看不到灵魂碰撞,只是不断堆砌、罗列两人的优秀条件。唐薇薇有多么善良真诚,杨年华有多么体贴温柔,如果两个好人就是相爱的充要条件,世上哪还会有那么多怨女旷夫?这不过是门当户对、讨价还价的另一个版本。靳小令大骂王洋:“你缺德大发了!你浪费的,是唐薇薇的机会成本!”五四新文化在婚恋上可能只解决了一件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翰祥还有如《风雨奇谭》一路的风月片,无数包袱笑料,与处罚的阴影依然存在,但剧中人物仿佛游戏一般乐此不疲,讲述的人更是眉飞色舞,活色生香风月而不下作,很像“三言二拍”系列,有礼教、有越轨,诲盗诲淫,充满市井趣味和游戏精神,也很像《十日谈》,“三言二拍”是明末商业资本萌芽、市民社会兴起、宗族势力削弱背景下的产物。香港电影继承了旧中国享乐与市井的一脉,是华语风月片的重要产地。《神女》《太太万岁》在海峡一端有遗脉,李安的《推手》仿似古中国士大夫萧索又顾峭的背影。中国大陆近年来的爱情电影屈指可数,情从来绝迹。号称纯爱的《山楂树》被骂得狗血喷头,《那些年》现身内地,主人公们把荷尔蒙生生憋回去。直到2002年,周渔(《周渔的火车》)的仍旧被勒令删改,因为“一个女人不能同时上两个男人的床”。相亲戏码持续看涨,婚姻保卫战在各处打响,小三人人喊打。在认为能足的婚姻必然是有问题的80年代,第三者并没有这么招人忌恨。在一个从未经历过女权运动的国度,女性在封闭年代由政府做主由计划经济保障由禁欲保驾才获得的“平等”地位,在汹汹的市场商业大潮、苏醒与泛滥的人欲、失去主流价值观的环境中,根本不堪一击。当女性以年龄标价,缺乏经济与情感独立,婚姻成为生存最大保障时,小三们攫取的是致命的资产,成为过街老鼠势所必然。当下中国大陆的状态五花八门,但或许并非前所未有。传统中国总是在禁欲与之间摇摆,从未超出钟摆范畴。当代中国冲突激烈,女神和木子美,孙海英与李银河,小三与??网民们自以为道德高尚地攥着舒淇的对她人身攻击,“不死,舒淇永远受辱”。走向温和只能依赖新的价值观与意识的建立,否则将仍旧在两极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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