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粉红色信箱

妈妈连鞋都没换就打开了信，然后，我看见她的嘴角在笑，眼角却有泪水滑落下来。爸搂了搂妈妈的肩，满足地叹了口气。

多了一只红信箱

放学回家，走到家门口时我放轻了脚步。太好了，她不在家，我松了口气。咦，鞋柜上多了一只粉红色的箱子。仔细看，是只敞口的箱子，分成三格，分别写着我、她、爸的名字。我的那一格，躺着一封信。

我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她真的不在家。我这才拿起信，是她的笔迹。

“朗月，我今天难过得没心思上班。女儿，在你出生时那一刹那，得知你是女孩后，你不知道我多么欢欣。我想，漫长的一生里，我终于找到一个永不言弃永不背叛永相相爱的、最亲密的朋友。可这一年来我发现，你不再将我当成朋友，你对我疏远冷淡。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吧？请你告诉我好吗？不要对我不理不睬。”

哼，我不由冷笑。有这样的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每天去上学后，我的房间，她都仔细搜过，从门口到书桌，从床上到衣柜。她到底想找什么呀？是，我喜欢陆森，但我们根本只是喜欢而已，哪像班上其他男生女生，成双成对公开出入。喜欢也有错吗？

她还像唐僧那样碎碎念，什么你的内衣有点小，卫生巾用别的品牌更好，冬天不要穿那么短的袜子。她压根就不懂，这是潮流！我们学校最时尚的女生都这样穿。

上星期陆森到我家来借一本书，家里没人，他才坐下一刻钟，她就回来了，推开我的房门看见陆森时，她满脸煞白的样子太可恨了。什么年代了呀，难道男女还不能共处一室？弄得我后来都不敢看陆森，他一定很鄙视我，有个这样的妈妈。

哼，不要以为一封信就可以收买我！

池鱼老爸也写信

属于我的那一格信箱里，今天居然有两封信，一封当然还是她的，另一封是爸写的。从小到大，爸连我的作业都很少签名，更别说是写信了。

“我亲爱的女儿，爸提起笔，半天不知如何下笔。你知道的，爸不善表达。这些天，你对爸也爱理不理的，爸觉得自己是城门失火中那条被殃及的无辜的池鱼。唉，可怜呀，求求你理睬一下这条池鱼如何？”

我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对爸可没什么意见，只是见不得他与她这些天那个亲热劲儿，摆明了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第三封信会写些什么呢？她的第二封信，回忆了小时候的我与她曾有过的美好时光，读得我有点心软。

她今天的信好简单：

“胡叔叔家的念念，到了穿内衣的年纪了，不知你能不能陪她去买一件？如果可以的话，你直接打电话给念念吧！”

我有点失望，怎么就不像前两封信那么长了呢。虽然我总是不屑，但我更不喜欢这种便条式的通知。不过，念念倒真是可怜，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第一次买内衣，是妈陪我去的，还有，第一次来月经、升初中考、寒暑假旅游，每一次，几乎都是妈陪在我左右，可念念总是一个人。

晚上吃饭时，我主动布了碗，还给她盛了一碗汤，然后说：“我星期天陪念念去买内衣。”那个“妈”字，我还是没好意思叫出口，但她的眉心明显一松。

爸给我夹了一块豆腐：“看，你喜欢的豆腐，多吃。”我瞪了他一眼，咬了大大的一口。

多事的安全套机

放学后我不知去哪里，与死党小美在校外的西点店里吃了一些点心，又去公园里坐了一会儿，小美便吵着要回家，说父母会担心。我想住到她家去，可小美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粉红色信箱里，又是她写给我的信，我看也不看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她除了会写信，还会什么？前几天还假惺惺地问我她错在哪儿，我还没将她的错误指出来吗？却来这么一招，我算是看明白她了！

昨天傍晚，我和小美站在街拐角聊天，正巧瞥见墙上有个安全套发放机，就下意识地用手敲了敲，嘻嘻哈哈地打闹了几下。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正好被她撞见了。她立刻从车上跳下来，脸色铁青地将我们两个押回家，当着小美的面拷问我：“说，你与陆森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我辩解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她不肯信，还问小美：“她不肯告诉我，你一定清楚吧，告诉我呀！”小美都给吓坏了。看看，这就是我妈，在信里说得好听极了，“孩子，我有什么错误你告诉我”，好像特谦逊特民主似的，可是真有什么事，她根本不相信我。

小美回家后，我站在屋里，任她如何问如何说都一声不吭，她愿意联想愿意骂人就让她去吧。

今天的信，她一定是拣昨天没骂完的话写出来吧。我偏不让她如意，就不看她的信。

他们也曾16岁

一连三天，都看见她的信放在信箱里。第四天，最上面那封信，却是爸的笔迹。

“我最亲爱的女儿，我又一次不幸地成为了‘池鱼’。不知下次可否不要单方面决定将我变成池鱼呢？女儿，爸想跟你说个秘密，昨天爸遇见一个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你猜那同学是谁，可是爸的初恋情人呢。顺便告诉你第二秘密，爸也是上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你是不是想听这个故事？嘻嘻，下次再跟你说。不过我告诉你啊，你妈其实同样也有过16岁，她的故事更好看，为什么不看看她的信呢？”

爸妈的16岁？他们好像一直就是现在这样子，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教训我。他们也有过16岁吗？我的好奇心起，把妈这三天写的信拿进房里。

“朗月，今天我要跟你讲一个我少女时代的故事。我们那个时代的16岁，男生女生都穿黑色衣服，互相不搭话。其实就算那样的环境，每个女孩子心中也都会有喜欢的男生。妈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名字叫小薇，她喜欢上了一个又好看成绩又棒的男孩。小薇胆子很大，她向那个男孩说出了自己的感情。你不知道，那个时代，那种感情，通常我们都只会深深地埋在心里。”

噢，真想象不出，我妈那种人，16岁时也有过喜欢的人。小薇的情形不是与我的很多同学一样吗？喜欢就大胆地表白。后来，会怎么样呢？我有时候也常常想，很多年以后，我会不会与陆森快乐地在一起？

然而，那故事的结局却让我大跌眼镜。第二封信里写道，小薇与那个男生爬墙外出约会，被学校双除。小薇又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而那个男生却转学到了外地。惊惶又痛苦的小薇，跳河自杀了。

我愣住了，我也听过有其他学校的女生怀孕打胎的事情，“怀孕”这个词，我们想起来并不太可怕，可那个时代，却让一个女孩送了命。

妈的第三封信里写道：

“小薇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她不懂得向人求救，特别是不懂得告诉她妈妈。就算在那个时代，一个女生怀了孕，也完全不必要自杀，还有很多方法面对。妈妈那天太性急了，不肯听你说，后来小美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形，我在此再一次向你郑重地道歉。但朗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心急吧？因为妈妈发现你也不懂得向旁人表达你的要求与感情，哪怕这个人是最爱你的妈妈。朗月，在这世间，我和你爸一定会是你最后坚强的依靠，但我们更想当你的朋友。我们的生活太过平静无波，不如你多讲讲你的生活，带领着我与你爸再一次回到16岁的年龄，重尝你们年轻人的新鲜、热情、激动，可好？不要担心我们听不懂，因为你可以教我们。”

我反复地想着小薇的故事。是的，我好像也从不告诉妈妈，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么，就从试着告诉妈妈以后由我自己收拾房间开始吧。

“妈妈，从明天开始，让我自己收拾房间好不好？也许开始有点乱，但我会尽量收拾得整齐一点。”

写完这句，我琢磨了半天，又回了一句：

“妈，谢谢你写给我的信，信箱也很漂亮！”

这话是真的，就连小美与陆森看到我家的粉红色信箱，也都很羡慕呢！

接着再给爸也写一封吧：

“亲爱的池鱼爸，你要做消防员哦，城门刚冒烟，就得将火奋力扑灭！”

门外有响动，我偷偷打开门缝，爸妈一起进了门。他们看见信箱里有我写给他们的信时，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妈妈连鞋都没换就打开了信，然后，我看见她的嘴角在笑，眼角却有泪水滑落下来。爸搂了搂妈妈的肩，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急忙合上门缝，明天，也许我该写封更长的信给他们。

吕乐摘自《人之初》200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