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心跳的节奏是一样的

时间:2022-07-21 02:09:44

01 她作为一次慈善活动捐助的学生代表去电视台做节目。在后台,她既紧张又兴奋,脸红扑扑的。剧组工作人员拿来了一件白衬衫让她换上,她穿的那件红西服又瘦又小,上台跟背景也不搭。她摇头,使劲拉着早已经褪了色的红西服的衣襟不放,无奈,导演亲自出马,问:“你是不是害怕别人说你穿得好还要人家的钱?”半晌,她说:”我换了衣服,他在电视里看到我,会认不出来我的,认不出来我,他怎么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直播就要开始了,导演却被她的故事弄出了眼泪,他抹了一下眼睛,说:“呆会儿,我给你两分钟。”

那天,她穿着那件又旧又小的红西服站在了演播大厅里,她梳着两条长辫子,很土。她像其他受助的孩子一样感谢了很多人。然后她颤抖地说:“哥,你在哪呢?我是春柳,我考上大学了……”她说:“电视机前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我想请你们帮我个忙,我的哥哥卢春山为了给我攒学费,一年前出去打工,到现在都没回来。他是一位聋哑人,他的左边额角上有一块五毛钱硬币大的疤,他不识字,只会简单的手语……”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他在电视里认出了我,麻烦你们帮他写张字条,送他到我们学校来……”

节目播出后,很多人打来电话,提供了很多线索,她一个个跑过去看,结局总是让她很失望。导演劝她说:“那么久了,一个聋哑人谁知道会流浪去哪呢?”

02 从小,她就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上山采蘑菇,下河抓鱼,甚至爬到树上去摘山丁子。她淘得像个假小子,而他,很有哥哥样,总是在父母面前替她打掩护,把惹祸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村里的大爷大妈看了说:“春柳,你哥这么疼你,长大给你哥做媳妇吧!”她扬着头说:“做就做,长大了,我就嫁给我哥。”

渐渐地她懂些事了,村人再拿这事开玩笑,她就梗着脖子跟人家急眼。

娘出来叫他们回家吃饭,站在村口对着那些人说:妮还小,别跟她闲扯这些。她瞅了一眼娘,又瞅了一眼哥哥,觉得他们都有些奇怪。

他没上几天学就跑回家了,她以为一定是学校不好,他才不愿意去的。可是,她一进学校就被迷住了,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好啊,北京的天安门都发着金光呢,哪像村子里的小土房,一脚踹上去,没准就倒了。

她回家,把从课堂上听来的比划给他。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娘说:春柳,你哥在课堂上啥都听不明白,你有空,就教教他。

开始她还有耐心教他“人口手,大小多少”,他写得也挺认真的,可是后来,她便不耐烦了,她用十分钟学会的字,他得用半个小时才能写出个大概来,她说:“哥,我看你还是算了,我好好学习,将来我养你。”他把本子收起来,直直地躺在炕上看着天棚。

他每天都会去学校接她放学,他一来,她的同学就会起哄,冲她喊:“卢春柳,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她气不过,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却不见他,四处找,才发现瘦小的他拼了死力追那些淘气的男生,样子很凶。

她气鼓鼓地率先进了家门,把书包摔在炕上,对娘喊:“娘,你能不能管管我哥,我又不是小孩子啦,天天去我们学校接我,丢人现眼的!”

娘盯了她一分钟,抬手给了她一嘴巴,娘说:“春柳,你要是越学越没人味,咱这学趁早别上了。”

她哭着把他递过来的手巾打在地上,她很恨他。她明明是他妹,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总要取笑他们?

03 她上了镇中学,一个星期回家一趟。那天提前放了半天假,她走到自家院子里就听到爹在跟娘说话,爹说:“我看柳儿念完这学期就得了,开始说识个眼前字儿的,这都念到镇上去了,这妞越念心越野,将来咱春山降不住她。”

娘叹了口气,好半天才说:“春山那倔驴能干吗?上回我说不让柳儿念书,他愣是两天没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想转身回学校,却看见他。他的手里提着几尾鱼,比划着跟她说他看到村里的学生回来了,赶着去捞的。她装成什么都没听见,进了家门,没有像每次那样哇啦哇啦把学校里的新鲜见闻竹筒倒豆子都说一遍,也没有吃他捞来的鱼。吃过饭,洗了碗,她说:“娘,我不想念书了。”

最先听明白她的话的人居然是他,他一把把她拉到院子里,又是比划又是跺脚,她明白他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念书,他说:“你要是不念书,我就不活了。”他的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的泪就那样流了出来。他拉她,她使劲地推他,他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院子一角的铁犁上,额角血流如注。

他的额角缝了11针,大夫开玩笑说:“这疤影响娶媳妇了!”娘很不自在地看了看她。她低下头,泪流得像水一样。

她当然又回到了学校,只是她一改从前活泼的天性,变得沉默寡言却更加用功了。

04 家里的重担几乎是一瞬间落到他的肩膀上的。爹跟人家进山去挖草药,没想遇到了山洪,连人影都没找到,娘一病不起。她把学校里的东西都收拾了回来,人不能跟命争,她跟自己说:“卢春柳,能念这么多年书,你够幸运了!”

娘的病稍稍好了些,他就让她回学校,她不肯,他从村子里借来了自行车,把她的行李书本都放上,他“说”,你知道爹为啥进山采草药吗,就是为了给你准备下学期的学费,你这样,爹咋能闭眼呢?

她蹲在地上狠狠地哭了一场,起身跟着他去学校。

学校举行文艺汇演,她独唱,可是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她回家,心里打着鼓却始终跟娘张不开口。他看出她有心事,问她,她说:“哥,我想要件红衣服,我去裁缝店问了,只要二十块钱。”他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拍了拍胸脯。一个星期后,他站在了她面前,手里提着一件崭新的红衣服,她看过,那是挂在商场橱窗里的,要六十几块钱呢!她没问钱是哪来的,她是心虚不敢问,害怕一问了,心疼他,这衣服就穿不成了。

没多少日子,他来学校看她,他的手里捏着厚厚一摞七零八碎的钱,他要带她去吃顿好的,她急急地问这钱是哪来的,他不说,用毛了边的线衣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他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让她别再问了。

他再来给她送钱,她长了个心眼,偷偷跟上他。他进了一家洗浴中心,她看到洗浴中心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为客人提供跪式服务,还可以提供活人靶子供客人出气,她一下子想到他身上那些淤伤。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她却看不清街头来来往往的人流……

她开始悄悄出去打工,给商场发传单,去批发市场批方便面火腿肠回学校卖。那次她从外面扛着纸箱子回来,看到他铁青着脸站在校门口,他很夸张地比划着,她不看也明白,他在“骂”她,她只是不想让他吃那么多苦。

05 学校开高考动员大会,是他当成家长来参加的。

动员大会结束后,他告诉她洗浴中心被查封了,他笑了笑,比划着没事,他“说”,我要去北京挣大钱,听说那里挣钱容易,再说了,他在那里等她,他让她往北京考,那是有天安门的地方,天安门城楼还会发光呢!

她不同意,他不会写字,手语也只会比划个大概,出去,万一走丢了咋办?她回家让娘劝,娘拉起围裙抹了抹眼睛说:“你哥是条犟驴,他认准的事,谁能说得动?”

他走的那晚,她把家里的地址写在很多纸条上,一张一张用塑料布包好,放在他的各个口袋里,她说:“哥,你一定要记得回家的路,我考上大学你一定要回来。”

他就那样跟村里的人走了。可是村里的人一批又一批回来了,惟独他,杳无音讯。最后一个见着他的人说:工棚里着了火,他出去时,只穿着短裤。她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样,他没了那些她写的字条,他怎么能跟人家比划明白他们住的这个东北小山村是哪儿呢?他怎么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他妹,她是他家抱养来的孩子,当初爹娘的意思是把她养大了当他的媳妇的。可是他不干,村子里谁这样说,他就去打谁,他跟人家“辩”:“那是我妹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他为她不吃饭求母亲让她上学,他为她受伤脸上留下了硬币大的疤,他为她去洗浴中心当活人靶子,他为她远走他乡去打工,他跟母亲说:柳儿在咱家,咱不能亏了她。他说:柳儿那么好的姑娘是要去北京的……

她跟导演讲完她跟他的故事,她说:“我一定能找到我哥,我们是兄妹,一定有些心跳的节奏是一样的,他知道我在找他,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选自《许愿树》

上一篇:科学实验需要设对照 下一篇: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