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错过,有些停留

时间:2022-10-26 07:43:38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暗恋像树一般坚强、隐忍,在年轻的心灵上生长,枝繁叶茂。可是某天忽然回头往前看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它不过是一株一岁一枯荣的瘦草,在十七岁的青春里,显得短暂而渺小,仓促而美好。

谁都不知道春天的时候我开始暗恋高小篙。

我的抽屉里锁着很多没有地址与收信人的、用粉色信封装好的信,就是写给他的。他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像很多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一样正义、温文、挺拔、英俊。

我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会搭讪,也不会通过各种渠道搞到他的电话号码,更不会参与到与他相关的所有讨论中去。他是我心底里不可被分享的秘密。

其实我给他写信,并不是为了寄出去让他知道。我有自己不能放弃的尊严。温岚在《眼泪知道》里唱:“如果连自尊都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爱你买不到……”我不想失去自己的自尊,我才十七岁,自尊是我为数不多的财富之一。于是,我只能写一封又一封没有地址的长信,宛若青春里一曲曲没有听众的歌谣。

后来我听说,他与隔壁班的一位女生走得很近。再后来又听说,他为了她,申请去了隔壁班。有关他的所有消息,在我格外沉默的十七岁,显得格外扑朔迷离,亦假亦真。我没有求证,没有打听。我只是倾听。

青春里,总有很多擦肩而过、令人倾慕的少年。

我在十七岁的岁月里庄严起誓:我今生,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只与诚实的人为伍。

最初的时候,她只是我的一个普通同学。很漂亮、很张扬、很活泼、很热情。

直觉中,我是不适合与这样的女孩子做朋友的。我与她,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我文静、胆小、冷淡,对于很多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只会保持一个遥望的姿势。可是她都会尽力争取。

我们都是班委,成绩也不相上下,又都是文学社的成员,所以后来渐渐成了好朋友。我们喜欢躲在音乐教室的最后一排聊天,常常在钢琴声中聊年轻的音乐老师、文学社的绯闻、窗外爬杆的爱出风头的男生以及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梦想。

很八卦,也很开心。

上了高二以后开始有传言,说她总是偷东西。而她偷的东西,在我听来很可笑―名牌鞋子和衣服。

我也微笑而又坚定地对别的同学说:她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始终没有去询问她关于这件事的点滴,她也没有主动说起。后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没有来上学。同学们都说,她被留校察看了。这个消息在开班会的时候,也得到了班主任的证实。那天下午,我觉得很伤心,我最要好的朋友,做了这么耻辱的事。

可在那么多人的指证下,我又不得不信。她穿过的很多衣服后来都物归原主。那些主人也是我的朋友,跟我说起的时候,纷纷叹气。

她回来以后,我一直在等她主动说起这件事。我觉得自己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有权利从她嘴里知道事实的真相,还有道歉,甚至忏悔。

可是她只给我传了一张字条,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是被诬陷的。别人怎么说我我无所谓,可是你居然不为我说一句好话,我真的很伤心。

收到字条的那一刻我很绝望,教导处从她床底下拿出隔壁宿舍同学鞋子的场景,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徘徊。我曾经想,即使她偷了东西,只要她认了错,她跟我,还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她非但没有承认错误,反倒还责怪我不为她说话。

我知道,我们从此,形同陌路。

从我的十七岁开始,我发誓不与这样虚荣与虚伪的女子为友。

自卑,像针扎进海绵一样轻易地在年轻的身体里生长。那些因为缺陷被伤害的瞬间,在以后的天天年年里,或许会被遗忘,但青春,一定会记录下它们,留作纪念。

班里的冬瓜王子,人很帅,唯一的缺点是爱传播新闻,打探小道消息,诉人隐私。

我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你知道,十七岁的我不美,个矮、微胖、脸圆圆的似苹果,有一个小龅牙,动不动就脸红。

更要命的是,我有轻微的狐臭。就因为如此,我更害怕运动,也减不了肥。因为稍微流点汗,我的身体就会飘出异味。

我自卑得要命。可是还好,同学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缺陷。

班里进行座位调整,我坐到了冬瓜王子的身边。某个四月末的傍晚,班里零星地坐着三四个人。忽然,冬瓜很神经质地用鼻子嗅了嗅周围,说:什么味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脸很快就红了。我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因为得了流感,我有3天没洗澡了……冬瓜王子很快就转到了我的跟前,然后大笑一声说:哈哈,你有狐臭!

我的脑袋,空白了好几秒之后,轰一声炸了开来。班里的同学都惊奇地看着我们俩,那种表情比杀了我还难受。我嘴硬地厉声说:你胡说些什么?!

他撇了撇嘴,回到座位,递过来一瓶驱蚊用的花露水。我没有接,只是狠狠地瞪着他,羞耻的泪水流了下来。然后,飞奔回了宿舍。

那个周末,妈妈带我上了医院。一个小手术后,我的狐臭消失了。

可是直到毕业,我也没有同冬瓜王子说过一句话。他深深地伤害了我,真的,尽管他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可是如果可以,我希望青春里所有残酷的瞬间,都能够被永久地Delete,不被任何人记起。

珍惜拥有的,怀念失去的。

我偷偷上山。带了36块钱,除了车费,不知道够不够买香火。路上的山花很烂漫,粉的白的黄的。想起奶奶说过,孩子,春天的时候,要抓紧时间看花开……

我的泪潸然落下。其实已经有很多次我很想哭,却不舍得眼泪落下来。我的奶奶,刚刚做完手术,虚弱得像一棵枯草一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想到山上的庙里,给她求一个平安。

我知道,她还是要离开的。从手术台到病房,从家里到医院,从生到死,不过是一段段距离。这些距离有长有短,终有走完的那一天。

到了山上的停车场,往前走几步,就是通往寺庙的白色台阶。

不料在入口处被拦住了脚步。原因很简单,门票要50元,我的钱不够。我怔怔地望着那块黄铜小牌子发呆,然后在春天的日头下,无助地哭了起来。

坐在路边的一位长者忽然说话。他说,你为什么哭啊?

我摇了摇头,哭得可厉害了。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想为自己的奶奶诉祷,却连门票都买不起呢?我怎么能告诉他,其实面对死亡,我恐惧的并不是失去奶奶一个人,而是害怕失去所有的亲人呢?

每个人的青春期,都有属于自己的忧郁症。

老者递给我一块小木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然后走了。是很普通的木牌子,或许是他刚下山,从山上刚求的。上面写着10个字:珍惜拥有的,怀念失去的。

其实青春与人生的全部,无非在于“珍惜”与“怀念”这4个字。

请相信我。珍惜与怀念。

金甘清摘自《少男少女》2006年第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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