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自远:通往火星的远征

时间:2022-07-21 07:49:36

“空间探测工程充满了风险,中国不可能不经历任何失败,但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力万无一失,我宁愿背负压力去死,都是值得的。”

在20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在江西省吉安市永新县唯一的公园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常常独自坐在草地上,凝神望月。与当时无数的中国孩子一样,这个少年也曾试图分辨月亮中的影影绰绰,哪一个是嫦娥,哪一个是吴刚。不同的是,他这一生和月亮结下了不解之缘。

望月的少年名叫欧阳自远。

2010年12月2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举行大会,隆重庆祝中国探月工程嫦娥二号任务圆满成功。在庆祝大会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与突出贡献单位代表和突出贡献者合影留念,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被安排站在第二排,与主席前后相邻。

在聚光灯下,现年75岁的欧阳自远神采熠熠。不为人所知的是,欧阳自远没有名片,没有手机;他每顿饭前都要服药,每天清晨和傍晚还得往自己身体里注射胰岛素;他每天睡觉五六个小时,工作时间从早晨起床到晚上人睡,日复一日,年年如此。

又是一年将终时,这已是欧阳自远从事科研工作的第55年。月亮之上:中国不可能不经历任何失败

2004年1月24日,总理在一份报告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代表国家批准实施嫦娥一号工程,提出“高标准、高质量、高效率地完成绕月探测工程”的要求。

当晚,欧阳自远从家里拿来一瓶茅台酒,并邀来栾恩杰和中科院地化所的一千弟子聚在餐馆里共同庆祝,大家高举酒杯,这个平日滴酒不沾的老人喉结一直在上下窜动。这时的北京正值隆冬时节,欧阳自远已然不知寒意,数十载的努力终将化为现实,一切尽在不言中。

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与总设计师孙家栋、总指挥栾恩杰组成了中国绕月探测工程指挥体系的“三驾马车”,他们各有分工,栾恩杰作为总指挥调动千军万马,欧阳自远作为首席科学家负责科学目标的制定,在获得探测数据后,负责组织全国科学家开展科学应用与研究,孙家栋作为总设计师的任务则是领导和全面负责工程技术,“把欧阳自远的手和眼睛伸到月球上去”。

与凤凰传奇歌曲同名的设计作品“月亮之上”,后来成为了中国月球探测工程的标识。整体图形由一弧两点形成古文“月”字,以中国书法的笔触,勾勒出一轮圆月,一双脚印踏在其间,象征着月球探索工程的终极梦想。在欧阳自远看来,中国探月工程的复杂程度很显然不会如标识这般“轻描淡写”。

中国的不载人月球探测工程计划三步走,共分“绕”、“落”、“回”三期探测,“第一期是发射绕月卫星,实现对全月球的普查探测;第二期是发射着陆器和月球车,实现月面软着陆;第三期是发射机器人登陆月球,采集月球样品返回地球。”欧阳自远说,第一期嫦娥一号绕月探测任务已获得圆满成功,嫦娥二号原本是嫦娥一号的备份星,通过技术改造成为探月工程二期的先导星。嫦娥二号执行的是对月球的“精细探测”任务,为嫦娥三号实现月面软着陆预选着陆场,这个探测任务将持续半年。欧阳自远预计嫦娥二号将超期服役,否则很难完成“采集约7米分辨率的全月球影像图”。

每次卫星发射前,欧阳自远都倍感压力,很不自信,“血压、血糖、血脂高得不得了,几个月睡不着觉。”欧阳自远认为,这一切源于中国人难以容忍在科学探索方面出现失败,“我们这个民族有~个弱点,难以经受失败,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一失败吐唾沫都要把人给淹死,但这不是一种科学态度,结果导致航天工程中出现的小差错也都瞒住不说了。”

但空间探测工程充满了风险,容易出事故,“不成功便成仁”。欧阳自远告诉《小康》记者,中国不可能不经历任何失败,但他们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力做到万无~失。“我宁愿背负这个压力去死,都是值得的。”他表示,这个国家太需要发展月球探测了,人们不理解也没有关系,只要自己的良心紧密结合这个民族的发展,就会很坦然。

有些差错则属于媒体报道失误。此前有消息称“嫦娥三号可能从海南文昌发射”,欧阳自远对此深感无奈,“他们是把嫦娥三号与嫦娥三期混淆了。”据介绍,嫦娥三号属于探月二期工程,是落月探测的一个主要步骤,依然会在西昌发射,并实现月面软着陆,着陆器与月球车联合探测及月夜生存等三大创新。“嫦娥四号也许还是落月探测,那仍然属于嫦娥二期工程,如果嫦娥五号是机器人登月采样返回,那就算嫦娥三期工程了。”欧阳自远说。

其中,嫦娥三期任务很重,不仅要安全着陆,月球车还要在月球上打钻取样、着陆器在月面挖掘和收集样品,并将样品带回地球。欧阳自远告诉《小康》记者,目前嫦娥三期工程的运载火箭正在天津研制和设计,因为制成的火箭体积太大,铁路隧道太小,高速公路桥梁太矮,根本无法运输,只能通过海运抵达海南文昌。

“在海南文昌发射还有一个好处:一级火箭、二级火箭掉下来,掉在海面而非陆地上,降低了砸坏民居的危险。”欧阳自远解释道。一个他最近才知道的消息是,嫦娥二号整流罩于10月1日晚坠落在江西吉安市田间,这位首席科学家打趣道:“我出生在吉安,不过真不知道这种巧合。”

嫦娥之父?你可能不知道的欧阳自远

从担任中国月球探测计划首席科学家开始,欧阳自远的名字便与“嫦娥”紧紧连在一起,但对于社会各界尊称自己为“嫦娥之父”,欧阳自远至今都“非常非常不赞同”。

欧阳自远出生在江西省宙安市,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永新县上小学和初中,这个地方是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三湾改编”所在地,也是夫人贺子珍的故乡。由于祖父、父亲、叔叔都以经营药房为生,长辈们自然也将传承家学的愿望寄托在欧阳自远身上。现在看来,长辈们是有点“一厢情愿”了,从小学到高中,欧阳自远压根对医学没有兴趣,却对地理、化学等学科兴致盎然。

1952年,欧阳自远参加了全国首次高等院校招生统一考试,就像古代金榜题名一样,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北京地质学院并列出现在《长江日报》上。

4年后,金属与非金属矿产勘探专业出身的欧阳自远考上了中科院的“副博士”研究生(当时各条战线都学苏联一边倒,研究生被称为“副博士”),专业是矿床学。在中科院期间,欧阳自远又应侯德封先生的建议,到中国科技大学学习核物理,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却为欧阳自远一生的成就埋下了伏笔。

1964年,中国开始准备做地下核试验,欧阳自远作为中国唯一一个既学过地质学又学过核物理的人,成了不二人选,中科院地质所的几个年轻人组成了一个代号为“219”的小组,欧阳自远任组长,专门为地下核试验选址。一路走来,欧阳自远见证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参加了中国首次地下核试验工作,这为他积累了很多一般条件下难以积累到的经验。直

到现在,欧阳自远仍乐于告诉年轻人,最好要多学一个专业,以启发学科与学科之间的交叉。

1966年,中科院地化所搬迁到贵阳市,同年,开始了。欧阳自远成了中科院地化所大字报批判的主要目标,被批判成为“修正主义的苗子”。回顾从前,欧阳自远很豁达:“那个时代你有什么办法?大家本质都是很好的,在那种历史条件下,人们有时候完全失去理智,也可以理解。”

欧阳自远始终没有放弃对中国空间探测的关注。1957年,苏联发射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标志着人类空间探测时代的开始,欧阳自远想到,必须有长远眼光为中国空间时代的到来做准备。当时中国还没有条件去探测月球、探测火星,欧阳自远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陨石开始对地外天体物质进行研究。

从1981年起,欧阳自远数十次应邀到西德、美国、英国、日本、前苏联与各国著名学者合作,开展天体化学领域的研究。欧阳自远把21世纪后世界各国在航天技术上的竞赛比喻为马拉松赛跑:第一梯队是美国、俄罗斯;第二梯队是中国、欧洲、印度、日本,第三梯队有韩国、巴西、奥地利、波兰等。“从第二梯队的综合实力来说,我引用栾恩杰的话,他说我们是‘二锅头’,因为他爱喝酒,‘二锅头’就是第二梯队的头(笑)。”

也在上世纪80年代,贵州省委曾两次推荐欧阳自远出任贵州省副省长,他却当面向中组部考察组提出自己的想法。“第一我觉得耽误时间,第二我又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和相关经历。”

从上世纪90年代初至今,贵州省科协主席一职算得上欧阳自远较为满意的职务之一,他几次请求时任省委领导,四处奔走才换得全国最后一个省级科技馆在贵州的诞生。其他的社会兼职很难影响到欧阳自远开展月球探测工作的决心,即使在北京出任中科院资源环境科学局局长期间,他也在北京与贵阳之间频频往返,“回地化所我还可以做一些研究工作。”

数十年来的工作状态保持着一贯的节奏,欧阳自远如今在北京国家天文台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院士每天晚上就睡五六个小时,中午也不休息,其余的时间都在工作。”司机小于如此描述这个一头扎进太空探测的老人,欧阳自远也坦言,年轻时唱歌、拉二胡的爱好已经很多年没有继续,也没有时间锻炼身体,因为“这些活都千不完”。

火星之路:能否再造一个地球

在嫦娥二号之后的探月行动中,欧阳自远正试图渐渐抽身,把更多的机会让给年轻人。欧阳自远告诉《小康》记者:“嫦娥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年轻人都起来了,我们这些老头没有必要非得事事去盯着,路子打开了就行了,也该他们来做了。”他认为,从探月活动的主要目标而言,培养人才是第一,促进技术进步是第二,第三才是科学研究和发现。

目前欧阳自远的心思,更多花在火星探测上。“目前人类发现的所有星体中,火星是最适合改造的星球。”欧阳自远告诉《小康》记者,火星与地球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地球上的一天是23小时56分,火星是24小时37分,有几乎相同的昼夜,地球的轨道面和赤道面的夹角是23度27分,火星是25度11分,它们有几乎相同的季节变化。

人类对月球的探测活动已经表明,月球的环境对人类的生理结构而言太过极端和严苛,无法被改造成一个宜居的星球。欧阳自远在2009年出版的著作《再造一个地球――人类移民火星之路》中,对人类移民火星后的生活图景作了一番想象:第一个“火星宝宝”可能会在今后一两个世纪内出生;几代人之后的火星居民可能会从外观上、至少是身高上与地球人有着明显的差异……

从国外航天发展历程和未来规划来看,火星是深空探测任务中最重要的对象,也是行星探测的开端。目前中国火星探测计划还没有立项,欧阳自远希望能快些、再快些,“从地球上去探测月球,每个月有一次机会,而探测火星却要等上26个月才有一次机会,目前最早的发射窗口在2013年,如果2013年没有实现的话,我们就只能等到2016年2月。”

关于中国探测火星计划,业界已有三种方案,目标基本一致,都是寻找火星存在水的直接证据,以探寻火星上是否真正存在过生命。其中欧阳自远本人提出的是,在我国第二次探月活动之后,向火星发射轨道探测器,实现中国的首次火星探测。

欧阳自远总结了火星探测的三大科学任务:一是探测现在火星生命活动的信息,探寻火星过去是否存在过生命,为生命起源和探寻地外生命提供新的科学依据;二是探测与研究火星的演化以及与类地行星的比较研究,为太阳系的起源与演化研究提供新的科学论据;三是探讨在火星上创造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的可能性。

我国嫦娥一号、嫦娥二号两次探月任务共花了大约20亿元人民币,其中嫦娥一号任务约14亿,“这相当于在北京修建两公里地铁的费用。”欧阳自远表示,对于我国开展首次自主火星探测所需的经费,估计与嫦娥一号相当。

欧阳自远表示,中国目前已具备开展自主火星探测能力,中科院正在组织全国科学家制订我国深空探测的科学规划。至于为何不直接开展火星探测,而要先进行探月呢?他坦承先探测月球只是“热身运动”,最终目标是为探测火星做准备,“月球是深空探测的门槛,你要开展深空探测就一定要跨过这个门槛,月球距离地球才38万公里,而火星距离地球则有两到三亿公里,你不先打好基础,练好技术,怎么能一下子有髓力去做火星探测呢?”

这个75岁的老人正在同时思考我国的月球探测、火星探测、乃至更长远的深空探测,欧阳自远还想一直干下去,直到自己干不动为止:“不只是火星探测,我们也在设计载人登月,还要设计金星探测,还得设计小行星探测。我希望中国能够在太空探测道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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