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的悲剧是“剑术不精”吗

时间:2022-07-19 07:42:31

陶渊明在《咏荆轲》一诗中说“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把荆轲剌秦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他的剑术不精。诚然,荆轲的剑术并不超群绝伦,在前往燕国途中与盖聂论剑,被盖聂“目之而去”。而刺秦失败后,鲁勾践也叹息说他不懂剑术:“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

真是这样的吗?

荆轲去刺秦的目的并不是要剌死秦王,正如他在刺秦失败后倚柱而叹:“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他是要劫持秦王作为人质,逼迫秦王尽退诸侯之侵地,效法曹沫来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而这一目的也是太子丹的“上愿”。太子丹在交代荆轲任务时强调说:“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此丹之上愿。”由此看来,劫持是“上愿”,刺杀是下策。荆轲既然答应要为太子办这件事,就要追求最好的效果,也就是“上愿”,这是一位侠义之士的庄严承诺。所以荆轲始终是按着这一个目标去规划和准备的。他要达到既完成使命,又要全身而回的目的,不是“一去不复还”。正如他在回答太子丹的怨愤话语时所说“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为此,在他的计划中,除了上殿近秦的必备诱饵――樊於期的头颅和燕国的督亢地图外,还要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他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虽然“其人居远未来”,但是荆轲相信他会来的,而且荆轲也为他准备好了行囊“为之治行”,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是就在这“顷之”的等待之中,太子丹的急躁多疑,为即将成功的大事埋下了悲剧的祸根。

“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日: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

太子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荆轲的自尊,玷污了荆轲的人格。同时我想他也会想起他的老师田光在自杀前对他说的话:“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于是,荆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怒斥太子丹道:“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并不得不道出了迟滞的原因:“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古代的士人,虽寄食于主人的门下,但他们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空间。他们答应下来要为你完成的事情,就会有一个结果给你。但是他们不愿意别人指手画脚,指指点点,更不能忍受怀疑。他们有自己的方法谋略,但在未实现之前,却又秘不示人。因为他们看重的是结果,在结果还是一种假设而没有成为“结果”之前,都存在着风险和变数,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都会有未知的情形发生,而如何处理突发的意料之外的情况,正是他们要深思熟虑的。

――这些,太子丹知道吗?

荆轲不能够为了事情的完满和准备的充分而再去等待,再遭怀疑,再受辱诟,再被误解了,于是“请辞决矣,遂发”。这样看来,我们是否应对“易水送别”这一悲壮的场面有新的体认?“风萧萧兮易水寒”,那萧萧而吹的何止是风,更有刺耳的言语、不信任的眼神;何止是高渐离的击筑声,更有那为期不远的厮杀声;而那凛冽寒冷的,又何止是易水,更有不被理解的赤胆衷肠。“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不复还”和荆轲预想的回来复命又是多么的南辕北辙,多么的大相径庭。前来送别的人虽然都“白衣冠”,但他们都只是以为这是一出深入虎穴、凶多吉少的悲剧,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有荆轲自己知道,这是一出本可以降低危险系数,本可以有更大胜算,而却被人为地埋下了失败阴影的悲剧。所以他的“就车而去,终已不顾”的身影不仅仅是大义凛然的慷慨,更有失落无奈的悲壮。

――这些,太子丹知道吗?

我们再返回来想想,他等的那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太子丹不是给他派了一个“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的秦武阳了吗?这只要看看事情后来的发展,就会让我们佩服荆轲虑事的周全和识人的眼光,也会让我们发现太子丹急躁的恶果和用人的不妥。

刚刚上殿,秦武阳就“色变振恐”,要不是荆轲的从容和机智,险些就露出马脚。“荆轲顾笑武阳”,他回头的那个“笑”,是对秦王的掩饰,是对武阳的嘲讽,或许也是对秦武阳的鼓励,但我想更是对他自己内心无法言表的遗憾的苦笑。如果是荆轲所等的那个“客人”与他一起上殿,情形会是这样吗?当荆轲一个人在朝堂大殿上追逼秦王时,秦武阳在哪里?本来要由两个人默契配合来完成的事,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单打独斗。“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的风险比荆轲原来预期的成倍地增加了。

按理说,在条件、环境发生了变化的情况下,荆轲完全有理由把当初“劫而不刺”的既定目标调整为“刺而不劫”,化难为易,退而求其次。但是,他没有。作为一个士人,“言必信,行必果”是他们的道德准则,“轻生死,重然诺”是他们的人生信条。既然当初答应下来要完成的是“上愿”,那就只能不折不扣、义无反顾地朝着既定目标迈进,绝不能临难而退,敷衍搪塞。这也许就是倔强的“士人”和圆滑的“世人”之间的区别吧。

――这些,太子丹知道吗?

“士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能够遇一知己被士人看作是人生的最大幸福,一旦他们为知己所用,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知己效命分忧。你看曹沫,你看毛遂,你看冯谖,你看侯赢……他们无一不竭尽全力,舍生忘死,成功完成了主人想完成而又难以完成的事情,即使只有“鸡鸣狗盗”的本领。但是他们又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虽然他们衣食无着,一贫如洗,但绝不会投食门下就丧失骨气,摇尾乞怜,唯命是从;而是时时在与他的主人进行着双向选择,只有经受得起选择考验的才是真正值得为之“两肋插刀”的知己。

“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虽然“献遂邑之地以和”,但“犹复以为将”。正因为庄公的宽容理解,才有后来曹沫的劫持齐桓公,“使悉反诸侯侵地”的壮举。

冯谖,刚刚投到孟尝君门下,未有寸功就“长铗归来兮,食无鱼”,“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地要鱼要车,但孟尝君没有在意,而是都满足答应。即使让他去薛地收债,无“获”而返,孟尝君虽有不满,但也容忍了。如果这时孟尝君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去度了这个冯谖的“小人之腹”,那岂不愧杀了冯谖,也岂不悔杀了孟尝君。

还有那个侯赢,在信陵君束手无策,作困兽斗而孤注一掷要以和秦军拼命来救赵时,却出奇的冷淡,并不言一计一策,而是硬要等信陵君在自省、自责、自悟中自返之后,才道出妙计,说出奇策。假如信陵君不去自省、自责、自悟,从而不自返,而是对侯赢心存怨恨,那岂不自毁,而又让侯赢背上恶名,毁了侯赢?

更不要说吴公子光求得专诸袭刺吴王僚,一等就是九年;严仲子求得聂政谋刺韩相侠累,一直等到聂政把老母养老送终。这才叫“知人”!就连太史公司马迁都说:“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我们再来看看太子丹,虽然他为荆轲“供太牢之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但却不能深信不疑,听其谋划,就连时间上充分的等待都没有,而是疑心重重,相信不深,缺乏耐心,急躁冒进。正如开始时候,他的老师鞠武为他谋划长远之计时他所说的:“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恬然,恐不能须臾。”急躁多疑的太子丹不可能真正了解“沉勇好书”的荆轲,更不可能了解身上背负着田光和樊於期两位勇士用生命和鲜血凝结的重托的剂轲,这才使即将成功的大事功亏一篑,怎不令人扼腕!

由此看来,陶渊明所说的“燕丹善养士”是值得商榷的。燕丹不懂养士,也不会养士,更不善养士。荆轲的悲剧,不是剑术高低的悲剧,而是一个貌似“知遇”实则“不遇”,看似“相知”其实“不知”的悲剧。

作者简介:河北省尚义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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