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希腊理性思维

自从人类诞生以来，便有这样的三个问题伴随始终：

第一：我是谁

第二：我从哪里来

第三：我要到哪里去

不同地方的人会对这三个问题做出不同的回答。在古代尤为如此

绝大多数的人会回答说：“我是埃及法老的子民”；“我是居鲁士大帝的臣民”；“我是XXX皇帝的子民”……这是他们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对于第二个问题，他们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是上帝创造了我们”；“我们是狼的后代”……

第三个问题，他们甚至会带着骄傲，甚至还不等到你问完，就告诉你：“我的心是纯洁的，我能够通过奥西里斯的审判，我将和我的法老一同进入美好的来世”；“我将升入天堂”；“我将进入极乐世界”……

然而，曾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回答是与众不同的。他们会告诉你：“我就是我”。还会对你说：“我们由水组成”，“我们的祖先是鱼”。他们知道对于这样的回答你是不会充分理解的，于是，他们会让你等一下，会让你听完他们的解释。

对于第三个问题，他们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甚至从未考虑过，或是简单地说，他们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穷我一生为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奋斗，我耗尽我全部精力追求真理”。这个回答，也许是你听到的最完美对于第三个问题的一个回答了。这些人生活在古代，一片神秘的土地上。那个地方，被我们成为希腊。

希腊是一片充满理性的土地。理性在那里达到了即使今日也难以企及的高度。理性在那里闪烁出如此明亮的光芒，时至今日，我们还对希腊的理性心存感激，还对希腊的理性推崇备至。关于希腊理性的起源是众说纷纭的，但根据我的观点，是希腊的社会生活导致了他们的理性思考，其中，从事商业的作用又是最大的。

我们先来谈谈商业。

商业的存在是需要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社会需求的存在。这个前提可以被理解为原因，而商业活动的从事，具体表现为手工业产品的生产、商人的倒卖，便成了结果。一对因果联系就这样构成了。而这，正是理性思维的基础，因为理性思维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寻因问果”。在希腊，不能说每一个从事商业的人都发现了这样的联系，但可以说每一个商业从事者都在利用这样的联系，因为这对于商业生活来说几乎是事关生死的。

如果把这作为理性思维的来源的话，那么每一个国家都必然存在理性思维，但是这样的理性思维与希腊的有本质上的不同。这种不同在于拥有理性思维的人是不同的。在其他地方，人民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权利的，这一点在埃及表现得尤为突出。埃及甚至是没有理由是人民有自我的想法的。首先，埃及人的生活所依靠的是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是那每年定期泛滥的尼罗河水，还有，那自诩为太阳神之子的，甚至一生都不得谋面的法老。其次，埃及人目之所及，景色是单调的，尼罗河谷之外只有一望无垠的沙漠，生命只有可能在众神的庇护下，在神的化身，埃及法老的庇护下才有可能存在。于是，人们的思考，只有如何向埃及法老效忠，只有如何为他修建壮观的陵墓。人们不会去多想为什么，因为他生命的一切早已被拥有理性思考的人安排好了。在这些地方，理性思考的能力是被统治阶层垄断的。

而希腊则大为不同。前面说到的那样的因果联系被所有商业从事者应用，那么在应用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一些独特的问题，这也就必然导致了商业从事者进行自我思考。这思考必然是理性的，而希腊的商业从事者数目之大，足以构成希腊社会的决定力量。于是，在希腊，叫做理性思维的能力也好，叫做理性思维的权利也好，是属于绝大多数人的。于是，在希腊，与别的地方不同，理性思维的能力可以说是被下放了的，也可以说是未被收上去的。

希腊与其他地方的另一点不同在于它的地理环境，地理环境对于希腊人理性思维的决定作用不亚于他们从事的商业活动。特别是相对于埃及来说，埃及的地貌简直可以用变化多端来形容。同时，由于大海，希腊民族的性格趋于勇敢，并且正是大海，使希腊在成为商业中转的同时成为重要的人员交流的中转。这极大的扩大了希腊人的视界。与世界各地不同个性、不同种族的人的接触，使每一个希腊人的内在也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使希腊人内部出现不同，而其中，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就会因为个人经历的极大不同而张显出来。人们在意识到自身的独特之后，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加强就在情理之中了。而自我意识的程度与自身的不同的程度是有着相当大的联系的。在埃及，人们即使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能够找到的区别恐怕只有他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了。

到这里，我所分析的希腊人已经具有使理性思维达到辉煌的两点必须前提了，即：自我意识和理性思维的能力（或权利）。之所以要把人的自我意识放到一个这样重要的地位，是因为人们只有拥有了自我意识，才有可能将世界分成两部分，也就是人自身和与人相对的，一切人之外的东西，我们叫做客观世界。希腊人对思考的对象的划分就是这样的。如果这样的区分不做出的话，那么人与自然就不会出现对立，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就“天人合一”了。这从根本上否定人的特殊存在的思想断然不会对理性的思考有什么好处，并且，这从根本上是否定人生价值的。

理性就是这样，凡事都要追根溯源。当他们把思考的对象化分好、把思考的工具和方法准备好以后，就开始了这项工作。希腊的哲学，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思考的根本问题放到了事物的本原上。其他地方的人也是思考过世界的本原的，但因为他们先天的思考对象的混乱，他们陷在神创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今天我们看来，希腊先哲们提出的那些世界本原的说法近乎荒唐，甚至是可笑的。但它们的提出却实实在在的是一种突破。因为他们第一次通过自己的思维对世界的存在做出了合乎理性的判断。而不是像以前,像其他地方一样将其归于宗教。这一步的跨出实在是伟大的,人们第一次认识到自身的潜力,它甚至是可以泄漏天机的。在这之后,艺术的发展、科学的诞生、甚至他们的日常用语,都再也离不开理性的思维了。

希腊的理性从产生便具有平民性,它的发展也离不开平民。这便是我所能知道的希腊理性的特点之一。这个特点又近乎是决定性的,因为它为希腊理性思维的延续和发展提供了广大的群众基础。

希腊的理性同时又具有深度性,就像前面提到的,他们甚至已经涉及到了世界本原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过于深奥,太多的人对它进行思考是不可能的。更多的人将他们对自身、对世界的深度思考定位在对真理的追求,他们甚至会将对真理的追求提升到人生任务的地位。

我想起了曾经的一个辩论题目:知足常乐还是不知足常乐。在世界的各个地方,似乎都有和“常乐”相关的言论,通常被人们理解为人世间最大的快乐。而这些言论又往往与“永恒”相联系起来的。所有的人都在追求永恒的快乐。而达到“常乐”，对每一个地方的人来讲都是人生任务，也都是他们今生最大的人生目标。

但我们可以看到,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永恒的快乐似乎只存在于遥不可及的未知,只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来世。人们在今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来世永恒的快乐做准备。希腊人却是截然不同的。这里不妨引用一下亚里士多德的一段经典言论来说明希腊人对“生死大事”的蔑视：

有些人竭力劝说我们说我们作为人,更应该考虑人的事情,要我们把眼光放在生死之上,我们不要去理睬他们这些人。不,只要可能,我们就要尽量往高处看,去考虑那些不朽的东西……能说明事物的本质特征就是那最适合于它的东西,能够使它尽情尽兴的东西。

在希腊人眼中,最为不朽的、最能说明事物本质特征的,莫过于真理。

希腊人对真理是狂热的,柏拉图对此有这样的记录：每当苏格拉底走进竞技场,人们便忘记了比赛,忘记了锻炼。一群热切的年轻人围住他。“告诉我这个、告诉我那个……友谊是什么？正义是什么？我们不会让你走，苏格拉底。真理——我们要真理！”但是,他们对真理只是狂热,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相反,人们的理性恰恰因此得到加强,得到发展。人们看待事物,反而加深了认识。亚里士多德的那句格言让人再熟悉不过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在甚至是现代人看来,某些人就是真理的化身,他就代表真理。但亚里士多德在2000多年以前就已清楚地认识到真理与人之间的辩证关系。我相信,亚里士多德绝非第一个认清这样关系的人。回过头去看看柏拉图的记载,苏格拉底就曾说过：“不,亲爱的阿伽同,你不如说你辩不过真理,因为苏格拉底是很容易被说服的。”

希腊人真正想要得到的,是真理,并且只是真理,绝不包括真理附带的任何其他东西。这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不同是无需多作说明的，想想他们的君主吧，“天子”“拉之子”……就像前面说过的，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与理性思维能力的具备是重要的，这不仅仅体现在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对待这里的态度上。这样的人本主义与理性思维的结合，同时在反作用于希腊人的社会生活，其影响之深刻，非一般词语能够说明。

人们在谈论古代希腊时，除去它的理性思维，有一样东西是具有同等地位而不可不提及的。这就是希腊的民主。他们的民主程度甚至超越了在希腊之后出现的任一政权。希腊是实行直接民主的，这固然与它的小国寡民是分不开的，但其中最为重要的，其决定作用的，还是希腊人的思维。希腊人的理性思维是其民主政治的来源和保障。由于在希腊，理性思考的能力、权力在平民，在思想上，人们的权力是对等的，而这样的对等，在人脱离原始社会之后，便是最大的对等了。希腊人甚至这样认为：“奴隶就是不能表达自己想法的人”。

对等促成了平等,而平等又导致了民主。当然,我们今天看来,希腊的民主有其局限性,但那些局限因素完全可以认为是父系氏族以及军事民主制的残余。的确,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我们应当客观、全面地看待

希腊的民主政治,但从理性思维对民主政治的建设的角度上,我们有理由持有更多的肯定。

至于理性思维对民主政治的维护,人们往往不追究根源而轻描淡写地说：民主政治得到维护,是由于民主、自由的观念深入人心。他们显然没有错,但他们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正是广泛存在于人民的高度发达的理性思维导致了民主、自由的观念深入人心。这样的观念对希腊人来讲是绝不可动摇的,因为这是他们利用理性思维自己得出的结论、自己选择的道路。一个人想要反对希腊民主城邦的民主,那么他所反对的将既不是少数民主政治鼓吹者,也不是被灌输民主思想的动摇者,而是在民主这件事上坚定不移的全体城邦人民。

希腊的理性思维之伟大,不仅仅体现在希腊,也不仅仅在古代。在历史的长河中,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希腊式的理性思维都曾经被利用,很多次的利用是成功且伟大的,每一次,它都使人类社会产生一次突破性的发展。

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一件事情。人类社会的发展,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而现在人类所倡导的是可持续的、快速而稳定的发展。我不知道它是否可以实现,但我相信实现这样的发展是离不开希腊式的理性的。而这样的理性,从历史的整体过程上来看,是无法持久的,在某些地方,这样的理性甚至只是昙花一现,之后便永远地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说它消失了,或许有些不合实际,更准确的说法,是它在人们的心中越埋越深,光芒也越发地黯淡了。

有人说,现实的社会是黑暗的,我不知道如何同意这样的观点,但我需要尊重他们。我保留我的意见,也就是单纯的依靠少数人的“呼唤”是无济于事的。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像希腊人一样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思考,是出于人自身的理性的思考。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将某些人当作真理的化身而死心塌地地跟随,而是纯粹的真理。

我记得欧洲的启蒙时代有一句话,我想将它当作这篇文章的结尾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让我们用理性的光芒消除现实的黑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