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个你离开后才拥有的地方

我的故乡――湖南省株洲县仙井乡乐塘湾，我在那生活了19年，一度把逃离它作为勤奋不辍的动力。

1996年冬天，带着母亲的嘱托，背负着亲人的期望，我入伍去了四川。再后来，我脱下军装在成都娶妻生子安家，其间携妻回老家摆了几桌简单的酒席后，便与故乡彻底远离了。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或许是应了这句古话，也或许是在外漂得太久，漂得太累太寂寞，也或许是人近中年喜怀旧，近几年来，总是在春节来临之际，每每因家人的一个电话，或是朋友的一句乡音，我的心就莫名地一紧，对故乡生出许多牵挂与眷恋。

城里的花儿再鲜，也绽放不出红泥的味道；异乡的薪水再涨，也买不到灶塘边的温暖。

我的衣不破不烂，心情却打满补丁。鞋踩着柏油与水泥路已经多年，现在就要嗅到牛粪的清芬，远眺到母亲在村口的张望。

离家时，最重的是乡音润色的嘱咐，回家时，最重的却是尘土拥抱的脚步。我在城里伺候着一只只酒杯，蓦然转身，才发现母亲杯中的茶早已变凉。

我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穿梭经年，却没有给病中的母亲洗过一次衣物。在一块块宽敞明亮的玻璃中，我看到自己在人前的模样，也看到那些势利的目光。

我学会抽烟、喝酒，却学不会喷漆的假话、打蜡的笑容。

故乡，多么亲切的字眼！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季节，咀嚼这两个字，竟让人嚼出五味同涌心间。

回想故乡，它既清晰，又抽象。可以清晰成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件件难忘的事，又可以抽象成一种心境，一段笼统的回忆。那里的天，那里的地，以及自己走过的脚印，盘根错节地组成了心中眷恋的故乡，凝聚成一缕缕乡愁……

乡愁难解，于是中了魔咒一样的心思在脑中跳跃：回湘，回湘！回家！回家！回故乡！回乐塘湾！

坐上列车，总感到故乡和自己之间有一根柔韧的弦，把彼此拽得紧紧的。离故乡越近，那根弦越放松。我，渐渐走进故乡的怀中。

回乡了，亲切、温暖之余，另一番情绪涌上心头：村中奔跑的儿童，他们的父辈曾是我儿时的亲密伙伴；又有某位慈祥的老人已经永远离去。这些让我怅然若失，朝思暮想的故乡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我。其实，当铮亮的皮鞋不能适应高洼不平的土街，当我费力地用压水井取水时，我不是也在内心嫌弃故乡的贫瘠和落后吗？回到故乡，反而觉得离故乡更远了。

但是，当我回到城市，故乡在我心中却又罩上一层美丽的光晕，它重新变得亲切而朦胧，眷恋而感伤，下一次回乡的日程又悄悄在心中酝酿，拟定。故乡，也许对于每一个在外奔波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欢乐与忧伤、怀想与惆怅同在的地方。

于是，我顿悟：故乡，是一个你离开后方才拥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