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孙德贵

时间:2022-07-03 11:58:31

孙德贵环顾了一遍村委会的墙壁,上级要求营造各种工作氛围的标语、展板、公示牌早就满满当当了,看来新农村建设标语已经没有地方上墙了,与指导员老李又闲扯了几句,李镇长的电话就来了。在自己宿舍里接了李镇长的这个长长的电话走下楼来,副书记老周和一班人早就作鸟兽散了,整个村委会大院空响着隔壁王老五家劈柴的声音。看看时间早过了十一点半。

“这几个龟儿子,跑得倒挺快。”孙德贵嘟喃着,在厕所墙上画了一幅中间高两边低的三座山,胀痛的小腹才有了放松的惬意舒展。在开水房前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李镇长在电话里的意思云山雾绕,像是要指示办征地的事又不明说,整得他头脑乱哄哄的,公路边的地块倒是可以用来招商引资,但那是群众的口粮田,也没见什么规划依据,一支烟过后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

孙德贵老婆看见他把摩托摆在大门外边并不推进来,就知道又是回来吃了喝了么又要忙着去村上,望靠不着他回来做农活,心里想着这回你吃个屁,不整整你你是认不得这个家只认得村委会。

“你回来整哪样!”她一边从猪圈楼上往下扔花眼篮子,一边没好气的嚷嚷。

“这是我家,我想整哪样就整哪样。”

“这是老娘操持出来的家,不是你家,你家在村委会!”孙德贵老婆更来气了。

“莫叫了,你吃剩的饭菜给有呢,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吃什么饭菜,你克村委会吃去得了嘛,老娘田里地里做活计,家里喂猪喂狗还要喂你,连卖点烟你都帮不上什么忙,那些烟贩子都比我家卖得到钱,你还回来吃什么吃!”

“我咋个可以跟人家去争!卖到多少么算多少嘛。”

“是了是了,你是个大书记了,不得了了,你不跟人家争么让着人家么跟人家吃去得了嘛……”

孙德贵也不理她,因为再斗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自己的婆娘自己晓得。他走进厨房,电饭锅里沾着几颗饭,盖子没盖,一群苍蝇此起彼落在洗菜盆里吃过还没洗的碗筷上和饭锅里飞来飞去,橱柜里还有点没吃完的炒洋芋、糟辣子和一钵头包包菜。

“下来整点饭给我吃吃嘛。”孙德贵对着他老婆从梯子上下来的屁股说。他老婆就像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把从圈楼上丢下来的东西收在花眼篮子里,抬着锄头走了。孙德贵晓得她又是要去整烤烟田预整地了,农村活计做得好,就是节令抢得到。

“孙书记,来这边吃点算了,我也才刚端碗。”住在隔壁的村民小组长孙德友端着碗站在阳台上喊。农村的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哪家在院子里的拌嘴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不消了,我随便吃点算了。”孙德贵摆摆手,孙德友又客气了几句,认得孙德贵是不好意思两口子一吵嘴就过来吃饭了,就下去了。

孙德贵家两弟兄一个妹,他是老大,妹妹嫁了,兄弟在湖南承包工程,兄弟媳妇搞会计兼出纳,家庭公司两口子子都忙不赢,爹妈就被兄弟喊到湖南接送那两个侄儿上学放学了。自己这边大儿子结了婚分开过,小儿子和那还没有过门的媳妇在昆明打工,家里就剩下老两口,自己又忙着全村的这事那头的,也难怪老婆会生气。他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看天,蓝得就像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样没有一丝云彩。看来,干等了三年的雨还是很难下下来。自己的家还是很难好起来。

干到换届后么怕真是投奔兄弟去,孙德贵这样想着。他一边呼噜呼噜吃着面条,一边生着闷气。

“孙书记,给嫂子整着么走,再串串别个小组预整地的情况。”烟叶站老吴把烟头丢到土垡子的缝隙里,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太阳真是热辣辣,没有一丝风。他感到蹲着讲笑话的腿,还是微微有些发麻。

“是了,检查到这里么我挨她做哈活计,你们接着吹那个‘双排扣的磕子'嘛。”

孙德贵丢了锄头,也不和自己老婆说什么,几个人又边走路边说笑着去了。

全村烤烟预整地还没有检查完,镇党委张书记就打电话来了。“孙书记,赶紧找几个人想办法砍50箱包包菜装好,过哈我派车来拉。”

“这几天么哪里还有什么包包菜,整不到了。”他有点不想做这些事,上头千颗针,下面一根线,这些年来属于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没有少做,但是做一件后悔一件,又没有办法推脱。现在的群众脑子转得快多了,很难淘,再说临时临刻的安排,一样依据都没有,买菜的钱又从那里来,领导有时候就像娃娃,对下级说话做事不过脑,整不好还是属于村委会的浪帐。

“不管你,要赶紧整好,上面来的领导要带走的。”张书记语气很急。孙德贵明白了,昨天下午来开烤烟样榜现场会的人员这哈才准备走,又是县上哪个领导今天在送行早饭喝高了的临时提议。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

咋个落实,还不是电话。

“周洪书,你领着农科员老卢骑着摩托赶紧去看看,哪家大棚里包包菜长得好的买一田的,要能装得到50箱的数量,并叫卖家赶快请工砍好,镇上马上派车来拉。”

“怕是疯掉了,这两天还哪来长得好的包包菜,临时临刻去哪里买。”村党总支副书记周洪书和孙德贵都属于村两委班子的元老了,共事的时间长些,说话也随便些。

“不管了,这是镇上张书记的要求,要给上面来的人带走的,我在陪着烟叶站吴站长检查烤烟预整地的工作,走不开,就这样。”说完也不管周洪书那边的情况了,反正这类事情办多了,说来说去最后还不是要理解着、服从着。

这里撂下电话,孙德贵又拨通村委会土地管理员周晓光的电话:“周晓光,你在哪里?”

“我在村上做着报表。”

“报表莫整了,你去玉米加工厂问问他们那里给有纸箱,有么要整50个新的来装包包菜。”

“装包包菜整哪样呀?”

“你莫管了,赶紧去问。”

打完这两通电话,在这在一天比一天热的三月的这一天,孙德贵心里虚虚的。上面临时安排任务下来是不管实际工作情况的,比如张书记这个电话也就几十秒钟,但是落实下来就显得异常麻烦:找群众、谈价钱、请工砍菜、分拣包装、运输……那边是一个劲的催,这边时间也在飞,每次处理这样不近情理的事情,孙德贵的心里都虚得一点底都没有。他觉得有时上级领导的安排就像是孙子的无理取闹,跟领导过招就像哄孙子似的,你要顺着他的心意说话做事,否则他就只会哇啦哇啦一通哭闹,不同的是孙子还可以打他两下,他哭么哭一气就没有事了,还是爷爷长爷爷短的来缠着你。而领导是不能打的,只能服从的,整不好领导还会怪,还会生气,还会在大会小会上点你的名。他的心里又生起了那种无奈加厌烦的情绪来。

“叮铃铃”,电话响。

“孙书记,玉米加工厂不有得纸箱,咋个整?”土管员小周汇报。

“么你再去西瓜老板杨总那里瞧瞧,他装运西瓜的那种箱箱给有。”

“是。”

孙德贵迅速挂断了电话,拨通了玉米加工厂张老五的电话。

“喂,孙书记,有哪样好事?”

“有什么好事,你个粪草心里只想着好事,你给老子整50 个纸箱来,我有急用。”

“孙书记,我这哈不在厂里面,我上一批进来的纸箱我也认不得给有的,等我打电话回去挨你问问给有么再打电话给你。”

看来张老五倒是没有假,电话那边分明传来麻将子碰撞的声音,稀里哗啦的。

“你不消问问么打电话给我了,我要你不管想什么办法,挨老子整50个纸箱来,我立等急用,你不消推,我再也没有求你过,这对你来说屁大点事情你都不挨我办来,你在我村这三亩六分土地上还要咋个混!”

“不是,孙书记,我这边……”孙德贵不等对方说完,果断地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对付张老五这一类人,你越客气他就越牛皮哄哄的当滑油匠,这如今哪个老板都是生意精,鬼得很。

老吴一行看着孙德贵这里忙着办镇党委张书记安排的急事,也不好得还要坚持标准严格的到处检查预整地情况了,就连忙说:“今天算了,不看了,大部分的预整地是做得好的,营养土堆捂不好的再叫他们整一哈得了。”

“整得好么我们村的指标咋个说?”这几年来烤烟生产实行双控目标,有些村的合同指标都比计划数压缩了,如果北湾村的烤烟合同指标也被压缩了,交售烟叶数量就要减少,就意味着要压缩栽烟面积,这对全村的主要经济支柱来说肯定是个大损失,全村群众的经济收入就会大幅度减少,连续3年的干旱,水稻也种不了,难道有些良田就要被荒着吗!这一点,孙德贵清楚得很。

“这个么我们回去后跟领导作汇报,你们这里是烤烟样板村,争取你们这里的合同指标不压缩。”

“那好那好,谢谢你们了。”孙德贵感激的说。

几个人骑上摩托各自散了。

急急忙忙赶回村里,只有计生员和大学生村官在家了,5个人的班子成员被他电话派出去了3个,还晓不得村委会农科员给是当真被周洪书喊了同去,还是又到镇农科站去送报表了。村委会人又少,每个人都是身兼几职。这些都不说了,还受气,工资又低,真是委屈。

几个群众围着计生员赵冬梅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大意是说全家都要参加新农保么不合实际,他们的娃娃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一年到头都不瞧一次病,这个说全家5口人么保3个得了,那个人么说我家3口人只保1个……看来他们数落新农保制度好长时间了,说得平时性格和软的赵冬梅也很火起,她提高了嗓门:“你们说保几个就保几个,新农保制度给怕是你们几家制定的,这家不全保那家不全保,全村达不到投保率上头给会认,莫因为你们几家影响全村八千多人……”

大学生村官小文在电脑上整着全村迎接上级的安全生产和综治工作检查材料,村上的工作多如牛毛,一天到晚有处理不完的事,材料一样没有,检查就是看材料,眼看就是3月底,日子还是滑滑的流去。

一口水还在嘴里,猛的想起副书记周洪书还没有来电话,正在想着怕是要再追追问问才行,张书记就又来电话了:“老孙,包包菜莫整了,换成大白菜,他们领导说包包菜么克到北京都和在云南一样的,他们晓得我们这里的大白菜很有名气呢!”电话那头乱哄哄的,不知道那些大领导们究竟搞什么活动。

孙德贵怔了怔,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等他要在问什么的时候,张书记已经挂了电话。

“喂,周洪书,包包菜莫整了,整大白菜。”孙德贵还不是只能跟着变化。

“包包菜都是我请人来砍着我家的呀,现在都砍了小半个大棚的哈数了,你叫我咋个整,大白菜么我家没有栽,我整不到了,临时临刻的安排变化,真是的……”说着这话那边就没声了。孙德贵把电话从耳旁拿下来看了看,电话倒是没有挂,他看着电话上记录通话时长的数字还是在不停的跳,无奈夹杂着内疚的说“你们先回村委会来吧。”那头“嗯”了一声,电话才挂了。

“孙书记,你要拆我家的房子么给是叫我家不要活了!”孙德贵正在转团转团的急着怎么样应付上级的砍菜要求,本村的违法建房户陆晓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咋个说是我要拆除,我们本乡本土的,我做这个仇做这个恶整哪样,这是土地管理上的事,人家作出处理了,你家一样审批手续都不有,还盖在基本农田里,盖着时我们去说么你家不听,又没有强制限令你家停工的办法,拖来拖去现在你家盖起来了么麻烦来了,现在来怪我们整哪样!”

“咋个不有,我家早就向村委会申请了!”

“申请么要土地管理部门审批同意么才能盖的嘛,管你同意不同意写个申请丢来就自己做主一盖了事,家家都这样整,土地管理给是乱套了。”

“我不得,反正我家是盖起来了,要拆就把我一家老小活埋在房子里么得了。”

孙德贵无语了。陆晓英家在村子里也算是勤劳致富的样榜了。近几年来村里的壮劳力纷纷外出打工,过老年了就大把大把的往家里带红票子,眼瞅着别人家的小洋楼一幢幢往上窜,陆晓英没少埋怨自己三锤打不出两个冷屁的丈夫,看看多病的公婆和个子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陆晓英下了狠劲:当不起,哪里的黄土不养人!几年下来,两口子通过栽烤烟、种菜、打临工攒了不少钱。眼看儿子就要讨媳妇了,伙子倒是标杆四直的,好几个姑娘来看看挤头夹耳朵的老房子就没有了下文。宅基地又紧张,申请了好几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块盖房子,她家又没有自留地,跟村邻换也是换不到,就一横心在自己家紧挨路的口粮田里盖了房,就为这,县、镇、村下乡工作组的同志没有少做她家的思想工作,但是思想工作这个东西解决不了陆晓英家的实际困难,也没有什么强制办法,陆晓英家的房子就在各级干部的思想工作中一天天直立了起来。

他抬起头,两辆摩托车驶进了村委会的大门。副书记周洪书和土地管理员周晓光脸色灰灰的走了进来。

“孙书记,陆老板装西瓜的箱子是随车来车去的,他也没有……”周晓光急急的说。

“他不有么算了,歇哈气去。”孙德贵很无奈。

“陆晓英,我再挨你说一次,你家这个事情单是我们村委会也做不了主,也没有办法给你什么答复,也不是交了罚款就能办顺的事情,要等县上、镇上的领导来才能处理,你回去得了,我们今天忙不赢跟你扯……”孙德贵急了。

“你们到底要咋个整,县上、镇上的人都是跟你们穿一条裤子,我家现在自来水不给接、电不给接,还要拆房子,那是我家一辈子的钱,给是真呢要挨我家逼死掉……呜呜呜。”

孙德贵也不管了,摆摆手,计生员赵冬梅和个婆娘把陆晓英劝到一边说话。

“周洪书,看看张书记要菜这个事情咋个整?”顿了顿,“么是叫张书记的车去彩云蔬菜公司装车拉走算了,他要什么菜装什么菜,反正这个公司也在我们地皮上,记个帐,后头再说……”孙德贵也不管陆晓英还在旁边哭骂哭骂的撒气。

“嗯,这样办也倒是要得的,也只好这样子整了,我赶紧找蔬菜公司李总落实去……”

闹闹腾腾的这大半天就过去了,孙德贵这一天昏头昏脑的,他生怕还有什么麻烦事来折腾,想把手机关了歇歇气,又转念想想还是没有关,走进会议室倒了一杯茶淡盐无味的喝着。他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茫然地环顾四周,想想自己从二十岁进村委会干文书到现在,村里的什么事没有见过!哪条沟哪道坎没有走过!以前很听话的群众如今怎么都一家看一家的闹腾呢?

“老孙,你个,老子今天打电话给你要么不接要么正在通话,忙个什么狗撒尿,给是要放我的鸽子给是……”邻村的陈书记从车上跳下来嚷嚷。

“不有不有,我哪敢放你老哥的鸽子,只是今天干忙干忙的,现在才坐下来歇歇气……”一边说一边递烟倒水。

“我们那里还不是一样,今天还有几个到村委会闹,说咋会别家有上级领导来直接联系给钱给物而她家没有,还说是我们村委会安排好了给各家亲戚的,整了哭笑不得,还不是左解释右解释的,唉……忙么忙了脚朝天,想想么一样都没有做出来。”

“还真是的呀……”孙德贵的感受当然和老陈是一样的。

“也五点多钟了,歇哈气么弟兄们领着么走。”陈书记的声音从冒着浓烟的烟筒嘴处传来,原来这是孙德贵和陈书记约好了两个村交流学习一次,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

几杯酒下去,孙德贵就二麻了,他本来就有老胃病,平时是喝不得酒的,也没有什么酒量,但是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人情世故哪个都要挡,咋个挡,还不是抽烟、吃饭、喝酒、兄弟、老、笑话、、敬酒、划拳……在杯来盏去中,孙德贵迷迷糊糊就被送回到了自家堂屋的沙发上,小舅子一脸笑意不以为然的递上一只烟,“姐夫……”

“老二是来问你,地震后恢复重建国家补助的那一万块钱咋会别家都在帐上了他家还没有!”孙德贵当然认得小舅子的来意,恢复重建拆旧翻新的,国家每户补助一万元,名额又少,申请的又多,现如今的群众都认为这是国家补助的,不要白不要,都争抢得厉害,有的甚至在村委会还动了手。孙德贵就把小舅子的名额划了,至今还没敢跟老婆和小舅子说。

“给是,咋个又不说话了……你整天不归家,酒醉才回来……”话音未落,老婆手里脚边的小板凳小铁盆子就乒乒乓乓响起来了。

孙德贵抽着小舅子点燃的烟向沙发后靠去。他想起了年轻时候骑着单车驮着当时还是黄花大姑娘的老婆去县城买冰棒、看电影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当情当景的声音、颜色、气味、味道都还历历在目……少年心事灰飞烟灭,今时活得一地鸡毛……如果当年中考没有搞砸……如果当年不进村委会……如果进了村委会又离职创业……这如果重叠着的如果后面又会是什么如果?人的这一生真像是一场夜麻将,摸得几手臭牌,天就亮了。他抹了一把脸,竟然是手心粘粘滑滑。

他对老二说:“今天酒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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