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秽貊人的足音

时间:2022-07-01 03:51:48

我的双脚在松嫩平原的乌裕尔河畔行走。

春去夏来,深深呼吸一口林甸小镇郊外的空气,那么清新,那么舒坦。举头四望:芦苇翠挺,鹊唱杨枝,家禽踱步,偶有一只红嘴鸥飞掠过水边树梢。水平如镜,水清透底,水面倒映着的朵朵白云,时卷时舒,柔软如锦缎,飘动如仙行、如骏马奔腾、如山脉高耸。探出水面的芦苇,苇叶尖尖地包裹着,叶子还没有打开,像一排排小树苗,也像一队队小哨兵,整齐列阵,煞是好看。我随意向水面一瞥,只见一物飞快划破水面,身后散开的水形成一个扇面,是带翅膀的昆虫在浮游,还是咬钩的小鱼想挣脱?速度之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早已无影无踪。小心地问水边一垂钓老者,他恐怕惊走水下的鱼,悄悄说:“水蚂蜓。”“水蚂蜓是什么东西?”再问,老者不语。

望着“水蚂蜓 ”的影子消失在不远的岸边,我久立。

今年春天,我来到乌裕尔河畔的色氏湿地度假村,在这里,第一次听说这里曾经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民族――秽貊族。

站在度假村的门前,三位身着秽貊族萨满服的色氏后裔用秽貊语为我们祈福,然后,我们按照色氏的民俗进门:每个人拿一把野蒿,在水盆里轻轻蘸一下,然后慢慢地淋在自己身上,“族人”告诉我们,这个可以避邪祈福。

沿着介绍秽貊人历史、神话的文化长廊,我一路阅读,一路拍照。

哦,那水蚂蜓是什么呢?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水蚂蜓。还是先看吧。文字解读着这个古老民族的传奇,图片昭示了这个古老民族的每一个脚印。

“哎,日落西山,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神仙 ……”

这是什么歌,这是什么调?

正在我聚精会神细读长廊的字画时,一阵浑厚圆润的男中音吸引了我。不只是歌声的磁性,还有歌声的曲调和歌词的内容,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想起来了,这是我小时候在东北农村常听的萨满请神调。

这是萨满文化中音乐的最典型的作品。

演唱者是一位民俗研究者,也是一位作家。“你唱这歌咋和萨满请神调那么像呢?”我不解地问。旁边站着的朱先生是一位秽貊民族历史研究专家,也是秽貊色氏的女婿。他接过话茬说:“萨满文化影响着东北满族、蒙族、鄂温克、赫哲等多个民族,古老的秽貊族也信奉萨满教。”

我静静地听着。

我的思绪随着朱先生的讲解,在历史的坐标上一点点移动着。

古书记载,古代松嫩平原的西部生活着秽人部落,它和北方其他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被统称为秽貊族。和许多古老的民族一样,秽貊族也有着美丽的传说,说秽貊族人生命的起源,和飞翔的鸟、和卵有关。

《论衡・吉验》在讲夫余族起源时说:“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

夏商时期,就是公元前一千八百年前,秽貊人的脚步,就在东北松嫩平原上行走,秽貊人的血脉,就开始延伸。

西周时期,秽貊人臣服于周王朝膝下,齐桓公的战火曾经燃烧过这片土地。

围一道栏栅,耕一块土地,捕一条河鱼,羊群随着云朵漂游,这就成了一个部族群落。这个古老的民族,在人类文明的起点,就定居在黑龙江广袤的原野,开垦着别于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亦农亦牧。

这是一道秽貊族人勒进历史脊背的印痕。

风雨的洗刷,岁月的流逝, 各分支的战争,兴衰与组合,在东北的嫩江流域,在我脚下的乌裕尔河畔无声诉说……

我穿上秽貊人的萨满服饰,扭起腰身,敲响神鼓,任激越的鼓声在旷野回荡。拿起一件件被岁月冲洗过的铁铲、陶罐,我仿佛看见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辛勤耕作,繁衍生息,延续着不绝的民族血脉,为中华民族的大家庭注入一股豪放纯朴的血液。

看过文化长廊,我踏上弯曲的水上木桥。过了拱桥,眼前出现一座庙宇,四壁有风神火神等各种传说的画像,那些神灵似乎还在行使着各自的神职,保佑着秽貊族人的后裔,风调雨顺,安康幸福。

我身旁的老师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对萨满文化的研究颇深,我逗趣地说了一句:“李老师,秽貊族人后代留有三姓,色、李、曹,你是正宗的后裔。”老师一愣神,接着眼睛放射出火一样的光芒,连连说:“我是,我是。”

“叫一声老祖先,咱家就在乌裕尔河畔。”她在说后一句话的时候,竟然手舞足蹈,旋转起来,“我们的祖先是雄鹰。”

雄鹰?飞翔?“水蚂蜓”?

我忽然又想起刚才垂钓者说的“水蚂蜓”。

同行的人们都去荡舟了,我独自在岸边徘徊……

我又回到河边,蹲在垂钓的老者身边,怯怯地向他请教。他说:“那是水蚂螂,就是蜻蜓。”

“啊!你说的是水蚂螂,不是水蚂蜓。”

我说的嘛,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因为水蚂蜓在我记忆里,是一种生活在水里的软体动物,也叫蚂蟥,没有翅膀,没有足。

水蚂螂我知道的,蚂螂就是蜻蜓的别名。

老者告诉我,水蚂螂有一习性,就是在水中产卵。产卵时,它把腹部插在水中,孕育小生命。所以就出现了文章前面所说的情景。它在水里既划又飞,阳光反射,人们很难看见它蝉翼般的翅膀,由此会产生误会,如我就以为是鱼在游。

我久久地凝望着水面,北方五月的湖水凉得彻骨,水蚂螂拖着沉重的生命襁褓,将生命的延续寄宿于冰凉蜿蜒的河水。不用说那装满小生命的肚腹,就是水蚂螂本身也可能随时被水中或空中大一点的鱼们鸟们吃掉。再说,北方的气候无常,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一瞬间,就会将那些小生命扼杀于摇篮中。

但水蚂螂生生不息,哪一片粼粼微波上空,没有它们的倩影?

水蚂螂,生命力多么顽强啊!

水蚂螂,你是秽貊族人的化身吗?

历经战争的硝烟,民族的融合,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里还有187户色氏人家,他们像珍珠一样散落在中华民族的山山水水之间。

千秋万代,这条奔流不息的河水滋养了你的生命,你繁衍着、生息着,在前天和昨天,还有明天。

乌裕尔河畔,你那春夏秋冬如诗如画醉人的美,天地融合之梦境,是秽貊祖先灵的点化,神的庇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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