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慈善的钱必须干净么

在一个关于“卢美美”事件的电视节目中，一个网友对卢俊卿说，你的钱挣得不干净，所以你捐钱做慈善不会得到大家的喝彩。他的话掷地有声，博得了现场一片喝彩。

这种喝彩让我感到有些不解，如果我在现场的话，我是很想发问：什么钱是“干净”，什么钱又是“不干净”的呢？在我看来，赚的钱干不干净，那不过只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事情。

中国最大的企业如中石油、中石化，如果它们捐些钱做慈善，我估计大多数组织都会接受。但问题来了，中石油、中石化涉嫌垄断，他们垄断了中国的油料市场，从中国消费者身上大肆赚钱。这样的钱干净么？

在市场经济中成长起来的巨头——微软和苹果，如果它们要捐些钱做慈善，我估计在中国百分之百的慈善组织都乐于接受。可要知道微软对操作系统的垄断和排挤竞争对手的恶习，一直受到诟病，在相当多的IT中小企业看来，微软是邪恶的。这样的企业赚的钱是干净的么？那苹果公司呢？在乔帮主的领导下，苹果几乎是近几年最独领的企业，在众多苹果产品拥趸看来，苹果的钱应该是最干净的了。但在国际劳工组织看来则不然，苹果的供应链能够保障产品快速更新，是因为有“血汗工厂”为他们打工，他们压榨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在劳工组织逻辑里，苹果的钱比中石油还脏。

再说国内盖房子的企业万科或者万达，如果他们捐钱做慈善，在一些痛恨房地产的人士眼中，中国房地产模式，无非是政府来征地，商人来买地盖楼，再推高房价，最典型的官商合谋型经济，他们的钱干净么？

再说国际著名的制药企业像瑞辉、罗氏、强生、先灵葆雅这样的，以治病救人为事业，那总是最干净的钱了吧，但我在印度参加过一个论坛，国际各界汇聚，主题就是声讨这些国际大型制药企业，说他们无视穷人的死活，垄断一些药品的专利，在他们看来，制药企业该以救人为第一目标，以医疗之名赚钱，就是不干净的。

在动物保护组织眼里，有些食品公司和使用皮草的服装公司，它们的钱是不干净的。在环保主义者眼里，一些造纸企业，还有化工厂、木材厂的钱是不干净的。

所以各种人有各种视角，而作为一个公众判断，底线应该是企业合法经营。除非是这家企业杀人越货了，只要是合法经营，它赚的钱就不可轻易定论为不干净。

由此，可以推论到我的第二个观点了：不能因此而剥夺烟草公司做慈善的权利。

比如在电视上那位正直的网友看来，卢俊卿搞会议公司拉关系挣的钱是不干净的，想必有他痛恨的道理。但其实卢俊卿被网友痛批的所谓“会议经济”、“”并不是什么特新鲜的事，全世界都有这种玩法。实际上就是一种中介平台服务，第一它不违法，第二它还挺体面，就像德国裔的瑞士人施瓦布在一个叫达沃斯的小地方搞了个夫妻店，起个名字叫世界经济论坛，每年收会费，就赚几千万欧元。姑且认为这些钱都不干净吧，但它难道比造纸厂、化工厂、烟草公司的钱更脏么？

如果带着这么多禁忌来看企业捐赠，那还有什么钱是干净的呢？有没有这样的企业，尽管合法，但名声公认不好，他们能不能做慈善公益事业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澳门赌王”何鸿燊，基本上所有的宗教道德体系中都是不道德的，但多年来，何鸿燊利用从产业赚来的钱，做了相当多的善事，包括斥巨资为国家回购圆明园文物。从传统道德来看，产业是不道德的，但他为公益事业所做的努力，总比他全部个人挥霍要强，为他这点喝彩也并不过分。

国际上也有这样的企业，其中争议最大的就是烟草公司。从健康教育的角度看，烟草公司赚的钱显然是不道德的，有很多组织和个人也曾因此拒绝过烟草公司的捐款，如英国曾有一家烟草公司想捐3亿英镑给剑桥大学，但被拒绝了。我们可以从道德层面上批评烟草公司的挣钱方式，却不能因此而剥夺他们做慈善的权利。所以对于这种“不干净的钱”，争论的重点不应在于烟草公司是否有资格捐款，而应在于受资助者当作何选择。面对同样一笔来自烟草公司的捐款，一所大学会考虑自身的社会地位和舆论风险，可能不会接受这笔钱；而一所因缺乏经费快要停办的乡村小学，可能就会接受这笔钱。受资助者在对自身的道德尺度和需要程度进行过充分考量后，会作出明智的选择，而社会也会针对具体情况，进行合理的道德判断。烟草公司给剑桥大学捐钱，人家考虑自己的品牌形象价值不收，并不说明他们就高尚到什么地步，有的事业收了烟草公司的捐钱，也不说明人家品格就卑贱，不同的需要而已。

当然，也有那种肮脏的而且违法的钱用来做公益事业的例子。比如山西省繁峙县检察院原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穆新成，利用贪污得来的钱，在当地植树造林4000亩，并多次捐资帮助家庭困难的大学生，而且将当地的孤寡老人供养起来，被网友戏称为“侠贪”。对此我们又当如何看待呢？

一方面，我们的社会不允许有人借着慈善的名义犯罪，所以穆新成贪污受贿的事实不容否认。从道德上讲，他应当受到批评；从法律上讲，他应当受到制裁，不能因为他做了很多善事就减轻对他的惩罚。而另一方面，做善事终究是做善事，是应该受到肯定的，不能因为他是个贪污犯，就把他做好事的功德全部抹杀。恶人并非没有一念之善，可能大家看过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说的就是杀手身上也有人性的闪光点——导演肯定了这种人性之美，但并非就是支持杀人。

回头看卢俊卿。一个官员拿贪污得来的钱做点善事，大家都可以称之为“侠贪”；而卢俊卿拿光明正大挣来的钱做点善事，大家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公众在看待这两种人物的时候在观念上产生了一个断裂带。贪官污吏并不少见，一抓一把，偶尔出现一个做善事的贪官，大家就感慨万千；富商巨贾大都隐姓埋名，闷声发大财，偶尔出现一个敢露面的富人，大家就吹毛求疵。我认为这是造成卢俊卿“悲剧”的根本原因。而且我认为，出现“高低眼”看人的情况，也是整个国家的悲剧。

那会不会有一种情况，有人拿肮脏的钱行善，受助者因为经济困难，不得不接受，结果侮辱了穷人的尊严呢？确实有这种可能。当年日本曾提出对在台湾的慰安妇给出一次性补偿，让她们放弃索赔，这些老年妇女很需要这笔钱，但又感觉受到侮辱。有人就跳了出来，像当年的李敖，搞个义卖，说别要那臭钱，我们掏钱支持你，继续告！这种态度倒是比较真诚。所以那天的网友如果对非洲的孩子们说，我们的钱比卢俊卿的钱干净，以后我们来捐钱，你们别拿他的——那我会把现在自己给卢俊卿的喝彩全送给他。

我们都无可抗拒地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中，如果用无菌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要求别人，我们的社会会因此变得干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