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历史主义”

摘 要：葛兰西把马克思主义规定为一种“绝对的历史主义”。作为世界观的当代形式的马克思主义是历史的产物。人的本质同样也是历史的产物，是一系列能动关系的总和。实践哲学的“绝对的历史主义”性质蕴含着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关键词：绝对的历史主义；人的本质；方法论；领导权

葛兰西是“最近50年中最具独创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这种独创性体现在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独特理解方面。在《狱中札记》中，葛兰西把马克思主义规定为一种“绝对的历史主义”。这种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理解不仅有着学理上的追求，而且包含着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一、马克思主义是“历史”的产物

正如文化同文化史不可分割一样，哲学和哲学史也是不可分割的，作为一种世界观的哲学同样具有历史性，“一个时代的哲学并不是这个或那个哲学家的哲学，也不是这个或那个知识分子集团的哲学，也不是人民群众中这一部分或那一部分的哲学，它是所有这些要素的结合过程，这个过程在一个整体的趋势，即具体和完整的历史中达到顶峰”“一个历史时代的哲学，无非是那个时代本身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和历史不可分割”。

因此，作为世界观的当代形式的马克思主义同样是历史的产物，它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之后得到了充分发展。列宁有个著名的说法：马克思主义是人类在19世纪创造的优秀成果——德国的古典哲学、英国的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的社会主义学说的当然继承者。葛兰西同意列宁的观点，把三者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理论来源。但是这只是一种“发生学”研究，而不是从学说本身的核心中抽引出来的一种分类方法。实践哲学是一种历史理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要把政治、经济从历史中分离出来。并不是说每一种学说分别有助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的建立。葛兰西认为：这三者都是作为实践哲学的一种“预备性环节”出现的，它们构成了实践哲学的要素之一。无论是德国的哲学语言，还是法国的政治学语言，或者是英国的经济学语言，它们之间可以互相转译，任何一种要素都包含在另两种要素之中，三者构成了一个“同质的循环”。因此，实践哲学不是三者的简单相加之和，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历史周期。实践哲学综合了这三种思潮，清除了先验性和神学的一切痕迹。因此，葛兰西认为：实践哲学=黑格尔+李嘉图+罗伯斯庇尔。葛兰西甚至认为：如果把历史主义的原则贯彻到底，那么实践哲学不仅是十九世纪三种文化的综合，而且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文艺复兴、宗教改革、法国大革命等。实践哲学从所有这些文化运动中吸取其全部力量，是对一切欧洲文化的历史性综合，“实践哲学以过去所有的文化为前提……是整个精神和道德改革运动的巅峰”。

在这个意义上，葛兰西把实践哲学称为“创造性”哲学。“创造性”是指对过去一切文化活动的综合，并且它本身包含着进一步发展的要求。实践哲学使思想历史化，即把思想看作是一种在许多人中间得以传播，并且是以使自身变成为一种积极的行为准则这样的方式进行传播的世界观。因此，“创造性”一词的确切意思在于：“把‘创造性’理解为改变着许多人的感受方式、从而也改变着现实本身的思想”。之所以说实践哲学是创造性的，就是因为它认为独立自在的和自为的思想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处在同那些改变它在人们的历史关系中的现实。因此，从这个角度说，哲学=历史。按照正统的官方意识形态的说法，只要把辩证唯物主义地基本原理运用于历史领域就能产生出历史唯物主义，葛兰西把这种对绝对知识的妄想看作是绝对的反历史主义，他用“绝对的历史主义”反击了这种对马克思主义的自我诋毁。葛兰西写道：人们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时候，忘记了“其重点在第一个词‘历史的’上面，而不是放在具有形而上学根源的第二个词上面。实践哲学是绝对的‘历史主义’，是思想的绝对的世俗化和此岸性，是一种历史的绝对人道主义”。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只有唯一的一门科学，那就是历史科学。列宁也曾经指出，马克思主义“所特别注意的不是唯物主义认识论，而是唯物主义历史观，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著作别强调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辩证唯物主义，特别坚持的是历史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这种看似随意的侧重和强调非常精确的描述了实践哲学的特征。实践哲学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而是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始终贯穿的一种历史主义方法。

二、人的本质是历史的产物

人的本质问题是自苏格拉底以来西方哲学探讨的主题之一，实践哲学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葛兰西认为人的问题是“哲学所提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问题”。但是对于葛兰西来说，考察人性问题的更加重要的意义在于：“只有从人的本质的概念中彻底清除掉先验性和抽象性，从现实的历史活动出发，不再纠缠于人的理想本质与现实存在之间的形而上学对立，才能获得实践哲学所需要的现实基点”。葛兰西认为：不存在抽象的人性，仍然需要用历史主义的方式来考察人的本质问题。人的本性“取决于考查生活和人的特定方式”。在这些方式中最重要的是宗教，在意大利则是天主教。克罗齐把天主教看作是一种正确的生活观和世界观，因此他提倡在学校中讲授宗教教义。但是葛兰西指出：即使是最虔诚的天主教徒也不可能把天主教的每条教义都严格的运用到生活中去。如果这样做到话，这个人在生活中肯定无所适从，这是对天主教最严厉的批判。天主教徒也许会反驳说：其他的概念也不可能被一丝不苟的遵循。但是这正好说明：不存在对每个人都一模一样的观察事物的方式和行为方式。因此，在人性问题上也不存在统一的和抽象的定义。

从历史主义的原则出发，葛兰西指出：必须把人看作是一系列能动关系的总和。一方面，人不是因为他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而进入自然界的，而是依靠劳动和技术建立同自然界的关系的，而且这些关系也不是机械的，它们是能动的和有意识的。它们和每个人对它们或大或小的理解程度相符合，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在其改变和变更他是中心的复杂关系的程度上改变和变更自己。因此，真正的哲学家不能不是政治家，不能不是改变环境的能动的人，而环境被理解为我们每个人置身其中的关系的总和。但是另一方面，仅仅认识到在特定时刻作为一个特定体系而存在的关系总和，还是不够的。我们应该从发生学上，从这些关系的形成的运动中去认识。每一个人不仅是现存关系的综合，而且也是这些关系的历史的综合，他是全部过去的概要。人的本质是具体的历史。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出的“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现实性上，它是一切关系的总和”的论断是迄今为止在人性问题上人们能找到的最令人满意的答案。它是对“一般的人”的抽象定义的彻底否定，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含了“生成”的观念，即随着社会关系的改变而变化，没有固定的、抽象的和一成不变的人性（这是天主教的观念）。正是赋予历史以这种生成性，人们才可以说人的本性并不在特定的个人身上，而是体现在人类的全部历史之中。“应该把人设想为纯粹个人的、主观的要素，和个人与之保持能动关系的、群众的、客观的或物质的要素这两者构成一个历史集团”，“在现实上，人的本性不在个人内部，而是在人和物质力量的统一中”。

三、绝对历史主义的方法论意义

实践哲学的“绝对的历史主义”性质表明：实践哲学本身也适用于历史主义的规定性。实践哲学不是原封不动的宣言，它仍然要以历史主义的方式思考自身，把自己看作是哲学思想的一个暂时阶段。更重要的是：实践哲学的“绝对历史主义”性质蕴含着重要的方法论意义，即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超历史的普遍真理。因此，包括意共在内的各个国家的共产主义政党都应当从特定的历史情境出发，进行此时此地的研究，探讨适合变化了的社会状况的新策略和战略。葛兰西据此提出了著名的领导权理论来弥补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暴力革命战略的不足。

葛兰西敏锐地觉察到资本主义正在发生的新的重大变化，这种变化首先出现在生产结构方面。在《狱中札记》中葛兰西称之为“福特主义”（Fordism），它是以发端于美国的福特公司然后逐步向欧洲和世界蔓延的一种生产结构方面的新的重大转型。福特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特征在于：用一种流水线的生产方式代替了原来的工场手工业生产方式，以科层制为基础的组织化体系代替了原来的自由竞争的市场体系。新型生产方式对劳动者的要求与传统生产方式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福特在其《自传》中写道：装配线工作原理是“只需按工序将工具和人排列起来，以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零配件的装配”，这样做的结果是进一步降低了对工人手工技能的依赖，工人无须动脑思维就可以完成单一而简单的工作，从而提高生产效率，实现了机械化的批量生产。也就是说劳动者在这种生产方式下实质上蜕变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泰罗把劳动者称作是“受过训练的猩猩”的比喻形象的说明这一点。比如对于印刷厂的排字工人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识字和理解文章的内容，而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把句子分为单词，再把单词分为铅字字母，然后很迅速地在铅字盘中找到所需要的那块铅字就可以了，劳动和内容的分离使得劳动者机械化了。这就是“福特主义”对劳动者的全部职业要求。但是问题在于：工人毕竟是有意识的人，他有可能不愿意接受这种被驯服状态。因此就需要一种世界观和说服的方法来配合。葛兰西指出：“福特主义”的生产方式造就了“美国主义”（Americanism）的政治意识形态。葛兰西列举了“美国主义”的三种表现形式：高工资、禁酒令和性问题。这三个问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经济问题或社会问题，实质上起到一种世界观的作用，是一种说服工人自觉服从新型劳动方式的手段。以性问题为例。因为福特制工业要求工人有其他工业尚未要求的分工和熟练程度，而这种熟练程度要消耗更多的劳动力，使工人更加辛苦和劳累，因此，不允许工人在业余时间过多的消耗自己的精力。“过滥的和不正规的消耗性的技能是神经能力的最危险的敌人”。新的工业要求一夫一妻制，要求劳动者不要为了满足一时的性快乐而损耗自己的精力，“夜里的工人，白天到了工作岗位上肯定不是好工人：感情兴奋同那种与完善的自动化机构有联系的时间准确测定的生产活动相抵触。这就产生性的结合的新形式，这种结合的特点必定是一夫一妻制和相对的稳定性”。福特汽车公司为此成立了专门的“社会学部”，设立专职的监察员队伍深入到员工家中进行家访，目的是要对员工的个人生活“标准化”和监督。葛兰西指出：“工业家（尤其是福特）很关心自己工作人员的性的关系，并关心他们家庭生活的安排情况。不要被这种关心所披着的‘清教主义’的外衣所迷惑。真理在于：生产和劳动合理化所要求的新型劳动者，在性的本能没有得到相应的调节之前，是不能发展的”，“‘清教徒的’措施仅仅是追求一个目的：在劳动的范围以外保持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平衡，这种平衡不允许剧烈的消耗为新的生产方法所压榨的劳动者的身体”。

美国资本家的经验为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提供了典型范例。“领导权”是葛兰西政治哲学的核心概念，是“葛兰西马克思主义方针的基本理论点”。葛兰西根据他独特的方法论认识到，现代社会的统治阶级主要通过两种方式维持其统治地位：一是“统治”的方式，其特征是暴力和强制；二是“领导权”的方式，葛兰西也称之为“知识和道德改革”，其特征是积极地同意和支持。后者已成为现代社会的主要控制方式。因此，一个经济阶级对另一个经济阶级的宰制并不仅仅依赖经济和物质力量，而更主要的是凝结为文化上的优势，依靠说服被统治阶级接受统治阶级的信仰体系并接受他们的社会、文化和道德等价值观念。这是葛兰西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贡献。因此，葛兰西提出的领导权理论实质上是面对福特制资本主义时代的一种新的革命策略。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无产阶级革命的首要任务是确立一种新的世界观并使得它渗透到被统治者的意识之中，取代他们以前的观念，从而获得他们最广泛的同意和支持。只有这样，无产阶级革命才有可能成功。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是实践哲学的“绝对的历史主义”性质在现实历史情境中的具体运用。

参考文献

[1]麦克莱伦.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李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2]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ed.and trans.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London，Lawrence & Wishart Ltd，1971，p.345.

[3]《列宁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345）.

[4]孙伯鍨，张一兵.走近马克思.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5]葛兰西.狱中札记.葆煦，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6]Joseph V. Femia：Gramsci's political thought：hegemony， consciousness， and the revolutionary proces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作者单位：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思政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