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火把 第9期

时间:2022-06-03 09:30:10

森林火把 第9期

马来西亚距赤道很近,这感觉不是来自世界地图,而是一下飞机,一走出吉隆坡机场,便被扑面而来的热风、被高速公路两旁高大茂密的胶林、被生长着胶林的红壤告知的。那红壤一望可知,饱含着丰富的雨水和腐殖质,松软而富有弹性,以至于给人一种想象,仿佛任何一缕轻风飘落下一粒种子,都能在这片红壤上生根发芽,并且会把果实发育得无比硕大。

汉个想象很快便得到印证。先是厨房里的蔬菜都大得出奇――茄子像大皮球,黄瓜如棒槌。后来好客的主人端上来一客“马来风光”,肥硕的空心菜上浇了些褐色的糊糊,一尝,奇酸奇辣。问了,才知道既没放辣椒也没倒醋,用的原料是本地一种叫“阿萨姆”的植物果实。它生在热带雨林,极易采集,马来人常用来做调料。马来西亚红壤的丰富和丰厚,令人叹为观止。后来我们就看到了那树。那树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马来西亚人叫它“森林火把”。

那哪里是树冠,简直便是一片绿苍苍的天。从没见过有树冠这样恣肆地铺陈,直径怕得有十多米吧,枝桠盘结,巧妙地构成了一个华盖,使这绿苍苍的天仿佛一顶顶穹庐,覆盖,连绵的覆盖。

那哪里是树干,简直便是一个个伟岸的身躯。怕有三个大人手拉手也无法抱拢,树皮斑驳地兀自耸立着。它的根茎高高地于红壤之外,每一条都粗壮如伟人的臂膀。那深深扎根于红壤之中的该是一个庞大的根系吧,一如它的头顶如穹庐一样恣肆地铺陈――从红壤里得到的,用绿色来报答。

主人却笑了。主人是马来西亚著名女作家戴小华,很诗意地笑着说:“你们现在来得不巧,再过些日子,它一片片绿叶都会变红,红得像满树点燃了上万支火把,整个森林都烧红了!所以叫它‘森林火把’。”

哦,森林火把!我的眼前升腾起无穷无尽的火焰。这是红壤那蓬勃的生命力幻化出的一面旗帜呢,它呼啦啦地飘扬,向世人展示着它孕育生命的巨大能力。

马来西亚有许多奇树,都无比茁壮,引逗得人总是目不暇接,总是一迭声地惊叹,于是看树成了我们参观中最经常的节目。在槟城的街市上走,我们在一株大树下发现了奇观:这株树叫不出名字,这不奇怪,因为就连当地人也不能尽数马来西亚灿若繁星的树种;奇怪的是在那树的根部,在那潮湿的红壤上,有一把残香。细细的香杆儿用红丝线缠绕着,香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香灰,向路人诉说着远去了的烧香人的悠长的祈祷。

“这是棵神树吗?”

“不是。”

“那为什么要给它上香呢?”

“这全凭人的念想。他想着这棵树有神灵,他就给它敬香嘛。”

回答我的是槟城德教会的三位先生,我们称他们为赖先生、杜先生和雷先生,而他们之间却互称赖生、杜生和雷生,既简练,又带一点儿中华文化古典的味道。

原来在马来西亚华人心目中,神和崇拜偶像也如他们的树种一样多如繁星。他们不光为关羽造庙,也为周仓造庙,连神话人物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有自己的香火和殿堂。这种多神崇拜恐怕与当年的华人远渡重洋、漂泊异域求生的仓惶无助有关。

槟城德教会的会馆叫作紫云阁,很巍峨的一座中式二层楼,地板被两位华人阿姐擦得一尘不染,进楼就要脱鞋,那亮洁的程度使人不忍穿着鞋在上边走。三位先生却不叫她们阿姐,叫“德姐”。这是德教会规矩,男人不管地位高低一律“德兄”,女人就一律“德姐”了。当晚,我们一行就住在这紫云阁里。正厅供着吕洞宾的灵位,两位德姐送水,过来过去都要拜一拜。有海风携着胶润椰露上得楼来,一天的溽热就都褪了。

清晨,鸟儿的鸣叫唤人起床,各种鸟,啾啾地婉转着,还未待我推开窗子,一个鲜活亮丽的早晨就跳了进来。阁外院子里,音乐响起来,同鸟儿一样早起的德兄德姐们,和着中国乐曲的旋律在打太极拳。这情景很令人感动。以后的每个早晨,我都要推开窗子深情地注视他们。有的开了汽车来,湿润的沙地上有轮胎轻微的摩擦声;有的就徒步,却携着剑,红缨穗在身前身后闪跳,像拎着两盏小红灯。所有的人都会在乐曲开始的那一刻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和着乐曲起舞。他们的一招一式那么整齐,那么投入,整齐得像一个人似的,投入得也像一个人似的。这情景不在中国本土,是在远隔重洋的异国他乡,而且这些人全都没有出生在中国,他们至少是第二代甚或第三四代的移民了。

于是我懂得了一句话,懂得了马来西亚华人常说的一句话。他们不说叶落归根,而说叶落生根。于是我想起关于森林火把那个未了的话题。我曾向戴小华请教,当它满树火焰燃烧殆尽,当它终于熄灭了它火红的生命之光以后,怎么样?戴小华的回答仍然充满诗意:“那时候它的树叶和果实纷纷飘落,直飘落得树枝光裸。但来年,会有更多的小树生长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最终独木成林。”

哦,森林火把,你不就是海外华人的象征吗?用民族传统的方式,根植于海外沃土,点燃起蓬勃的生命之火。正是这团火,映射回来,映照出我们民族文化永远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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