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英与太谷学派

时间:2022-05-25 09:47:37

刘季英先生(1887-1954)是我的外祖父,笔者从小就生活在老人膝前,从北京到天津,从苏州到杭州,耳闻目睹家中许多轶事,年少时笔者只知外公是位知识渊博的慈祥老人,成年后浏览了学派书籍和有关资料,始知外公是位出身名门、学贯中西的儒家学者,其毕生最主要的成就在于太谷学派《易》学的继承和发扬。有学者认为“在太谷学派第四代弟子中,当算刘大绅(季英)的学术成就为最高……算得上是奏出了太谷之学较为奇特的历史休止符”。

外祖父祖籍江苏镇江,自幼客居江苏淮安,谱名大绅,字季缨,习用季英,一字赐书,又名刘髡,字髡潜,别号居夷、贞观、贞观老人,晚年号梅园寄叟,又号逐鸡翁,曾用笔名殷顽等。他是《老残游记》作者刘鹗(字铁云)第四子,著名国学大师罗振玉长婿。年幼时,罗振玉在刘鹗家处馆,季英遂从罗振玉读书。1905年,罗振玉以长女孝则许嫁季英。成婚后,随侍罗振玉,然“老师”称谓始终未改。罗振玉先后任上海南洋公学及苏州师范学堂监督,季英均随去读东文班。毕业后,又赴日本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留学。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季英携妻儿随罗振玉赴日本,寓居京都,入京都帝国大学学习英文。后专门研读尼采、叔本华、康德、达尔文等人的西方哲学思想。学成回国,就职上海商务印书馆农商科编辑。之后在天津《大公报》、金城银行天津总行及附属通城公司、诚孚公司等处任职。1946年在天津诚孚公司退休。1950年南归,先寓居苏州。次年秋就养杭州。1954年11月病逝于西子湖畔。先葬杭州,1996年移葬北京。

太谷学派始于清嘉庆、道光年间,直至民国初年,活跃于江苏、山东一带。自19世纪20年代周太谷开宗讲学以来,历时达180余年,福建师大历史系教授刘蕙孙(季英先生三子,笔者三舅)认为这是“中国近代学术史上一支暗流”。称其为“暗流”,一是学派以秘密形式结社,著作多由口授笔录,更不显传。二是学派理论深奥怪谲,似可解又不可解。周太谷以后有两位传人,一是张积中(石琴),一是李光炘(龙川)。张积中曾在山东讲学(俗称北宗),同治五年(1866)遭清廷诬陷镇压,近三千弟子罹难,此即清代著名冤案“黄崖教案”,从此太谷学派活动转入地下。李光炘则在江苏一带授业(俗称南宗),收有十二大弟子,其中不乏知名人物,刘鹗即其一,还有陕甘总督毛庆蕃、济南知府吴慕渠等。学派第三代传人为黄葆年(归群)及蒋文田(龙溪),学派在苏州开设归群草堂广收弟子,传授《周易》和儒家修身养性的学问。1909年蒋文田病故,1924年黄葆年离世,黄生前曾指定李光炘的孙子李平孙继续学派传承。但不足一年李亦病故,学派从此群龙无首,后继无人,苏州的学派“基地”也渐渐败落。

季英17岁时,父亲刘鹗将他带去苏州谒见黄葆年,并拜于门下。黄葆年易其名为“赐书”,授以“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二语。蒋文田授以“尽心焉而已”一语。二师同授“希贤希圣,同德同心”语。但实际上季英在黄、蒋先生身边受学的时间极短,其所见所闻多得自铁云先生的庭训。

上世纪30年代初,季英接继母郑安香来天津小住。郑氏道出一事,曰张积中曾将周太谷语录编成《周氏遗书》,李光炘在世时请人抄过十二部,分赠学派南宗第三代各大弟子。刘鹗亦在其中,刘鹗得书后视若珍宝,始终携在身边或藏于家中。1908年刘鹗流放新疆,1909年病殁。该书由其续室郑氏保存在苏州老宅。季英请郑氏设法将这部《周氏遗书》带来天津,该书共计十一册,其中《周氏遗书》十册,另一册为记载学派二代传人李龙川语录的《李氏遗书》,抄本均用黄色绫绸作面,直排线装,内页用爱莲堂6行20字毛边纸精抄,宽19.7厘米,高36.7厘米。全书系毛笔小楷敬书。从此《周氏遗书》保存于季英家中,被全家人视如珍宝。外祖父去世后该书保存于我家直至,为保护其不被损毁,先母刘厚端决定无偿捐赠给浙江省图书馆。《周氏遗书》是学习研究太谷学派理论和实践的重要资料和根本依据,外祖父退休后,杜门谢客,潜心研《易》,亲身体验研习太谷学派修身养性的功夫,虽“颠沛流离,而一卷随身,终未尝舍”。

在京津期间,季英从同门归群弟子汪仲方(世丈)手中借抄了《张氏遗书》《黄氏诗经读本》《濂溪一滴》《观海山房追随录》《潘小江先生诗集》五种。蕙孙从厂甸购到《汪氏家集》,其中有汪大竹先生的《铁孟居士诗稿》等。随着季英对学派书籍广泛涉猎及深入探取,他也有了著书写作的愿望,开始写作《贞观学易》一书,时间约在1942年。原手稿装订为四卷,后来一半散失。

太谷学派的著述向来秘不示人,更不许刊印。刘季英却允许至亲挚友恭抄了多部《周氏遗书》,据刘蕙孙回忆,此书前后共抄了五部,除他本人以外,还有先父朱右民、四舅刘厚泽、表舅程胤之和一位叶甫阁先生。近年笔者从刘厚祜遗诗稿中发现有“五年大人卜居湖上,庭园清幽,有梅阴屋,颇为幽胜。时值寄太谷学派遗书来,朝夕焚香绎经,引以为娱焉”的记载。据此推测可能有另一部《周氏遗书》抄本,为先生五子刘厚祜所有。这几部抄本除先父所抄尚为笔者保存外,其余或捐赠博物馆,或失散了。

季英有感于手工抄写效率太低,满足不了门人渴求,决心自己编辑刊印成书。1933年与学派后人(亲戚)潘孝侯在天津合资编印了《龙川诗钞》,书后附录了《李氏遗书》。这件事遭苏州学派门人的强烈反对,指责刘、潘二人泄漏天机,绝不允许此书流行人间。为首者是季英的姐夫黄仲素(黄葆年次子),但季英据理力争,认为先师对学派书籍保密是因“黄崖教案”后遭清廷迫害之故,时代不同环境有别,要光大学派,就应该让更多人了解学派的理论和主张,这才符合先师创办学派的本意……他坚持己见,让对方很无奈,此事终于不了了之。《龙川诗钞》不仅供成人学习吟诵,也成为对孙辈启蒙的教材,至今笔者和刘家许多德字辈老人仍会背诵吟唱,如《登虎丘怀古》、《西湖采莲曲七首》等。1944年,季英因为担忧学派失传,又编辑印刷了数百本《儒宗心法》分赠亲友门人。这是用子女为他做寿的寿金为印资,先生亲自选编了学派几代师长的重要语录和著述节选,并作序写跋,为学派门人修学提供了重要依据。此两种学派书籍留世甚少,所幸笔者手头尚各存有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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