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战正义观的批判性分析

时间:2022-05-25 04:03:49

关于开战正义观的批判性分析

[摘要]在对战争伦理的研究中,开战正义的标准通常由六项原则组成,包括正当理由、合法权威、正当动机、成功前景、适当比例和最后手段。然而,除了正当理由与适当比例外,其他原则或是可以合并到这两项之中,或是有害无益,或者只不过是历史陈迹。因此,应当仅仅保留正当理由和适当比例原则,以此作为界定开战正义的标准。这两项原则还可以进一步推广,从而包含交战正义和战后正义的领域,从而发展出能涵盖不同战争阶段的道德理论。

[关键词]开战正义 交战正义 战后正义

[中图分类号]B82-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13)05-0108-05

一、伦理思考对战争的重要意义

战争史几乎与人类社会史一样悠久,鉴于战争的破坏性影响,在确定了这一现象的不可避免后,我们迫切需要做的,就是对其进行道德评价,并通过这种评价引出恰当的行为指导。

在科技飞速进步的背景下,战争的破坏力愈来愈大。即使不考虑可能毁灭现有文明的核武器,或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生化武器,仅仅是威力日益提高的常规武器,也对人类的生存和尊严构成了巨大威胁。这就更加迫使人们不仅要关注战争手段,而且要对战争的道德性加以反思。换句话说,人们必须超越工具理性,从价值理性的层面去审视战争。因此,从伦理视角去思考相关问题就成了比以往更为紧迫的要求。

在对战争伦理学的研究中,有一对核心范畴,即开战正义和交战正义。前者涉及的问题是,在什么情况下,我们能够以符合伦理道德规范的方式投入一场战争。后者涉及的问题则是,在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时,哪些交战行为是符合伦理道德规范的。例如,当我们谴责侵略战争,或支持民族解放斗争时,我们是在开战正义层面上做出道德判断。而当我们批评对平民的轰炸时,则是在交战正义的层面上做出道德判断。近年来,战后正义也引起了更多关注。这类正义所涉及的是战争结束后对各方伦理关系的处理,以及对战争责任的道德追究。

到目前为止,对于判断正义战争的伦理道德标准,仍然没有公认的权威说法。在开战正义方面,国内学术界较多使用的是一种包含六项原则的道德标准。本文将对这种道德标准进行考察,并试图指出,这六项伦理原则可以简化为基本的两项,即正当理由与适当比例原则。随后,本文将把这些伦理原则应用于交战正义和战后正义,以建构一种涵盖全部三种范畴的道德理论。

二、开战正义的六项道德原则

有学者认为,在开战正义方面,只有在满足了六项道德上的限制条件时,一场战争才是正义的。这六项条件是:正当理由、合法权威、正当动机、成功前景、适当比例与最后手段。具体来说,这六项道德条件如下。

1.进行战争必须是出于道德上正当的理由。参战方必须能够说明,自己加入战争,是出于道德上正当的理由。在当代世界里,进行战争最正当的理由,就是反对侵略。此外,有些人认为,当一个国家面临迫在眉睫的入侵时,可以在尚未遭到实际侵略的情况下,进行先发制人的攻击。冷战之后,随着人道主义干涉行为的增多,也开始有人主张说,为了保护其他国家居民的人权,可以在未受侵略时发动战争。在当前,后两种主张的道德合理性还存在较大争议。现在能够得到最普遍承认的正当理由,仍然是反对侵略。

2.进行战争的主体必须具有合法的权威。参战方必须是有道德权利进行战争的实体。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内,国家被认为是唯一拥有战争权利的组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行革命与民族解放战争的组织,也逐渐被普遍认可为道德上合法的交战方。此外,国际组织有时也会以整体身份成为参战方,例如:1968年华约组织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干涉;1999年北约组织对南斯拉夫的干涉。

3.进行战争必须出于道德上正当的动机。参战方加入战争的动机必须符合伦理道德规范。这条道德原则与正当理由原则有着紧密的联系。所谓在道德上正当的动机,无非就是被道德上正当的理由所激发的动机。在历史上,战争曾被看作合法的国家政策工具。因此,为国家利益而发动战争,几乎总被认为是道德上正当的动机,或至少不是道德上不正当的动机。但是,在当代国际社会里,单纯为了扩张领土、掠夺资源或推行意识形态的战争,已经无法得到普遍的道德认可了。

4.战争必须具备成功的前景。参战方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把握获得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为了微乎其微的胜利可能,就贸然投入前景渺茫的战争,乃是一种应该在道义上加以反对的行为。当然,对于成功的前景,各方可能存在不同看法。而且,对于“在何种程度的成功前景下才可以进行战争”,也可能存在分歧。不过,在理论层面上,这些问题并不妨碍此道德原则的应用。

5.战争的收益和损失必须成比例。与其所达到的正面效果相比,战争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能过大——不能“超出比例”(out of proportion)。破坏很大而收益有限的战争,会被认为在道德上是非正义的。当然,这肯定是一项含义模糊的原则。在对其进行应用时,首先需要我们确定的是何为收益、何为损失。此外,我们还要考虑的是,如何赋予不同类型的收益和损失以不同的权重。这些都是容易产生争议的问题。然而,争议的存在不能表明应该抛弃这一道德原则,正如“财富”概念虽然具有模糊性,但这不能说我们不应该在研究社会经济问题时使用财富概念。

6.战争必须作为最后手段来使用。参战方必须在尝试过一切解决方案,并确定已无更好的办法后,才能诉诸战争。如果通过谈判、制裁或向国际组织进行申诉就可以合理解决两国之间的冲突,那么,仍然坚持进行战争,就属于在道德上不正义的行为。这一道德原则的目的,在于抑制各国随意使用暴力的冲动,并培养和平的习性。

乍看之下,这六项道德标准似乎都很合理。然而,如果加以仔细辨析,就可以发现,在它们之中只有正当理由与适当比例原则是站得住脚的。其他几项要么可以合并到这两项之中,要么是有害无益,要么只不过是历史陈迹。

三、对开战正义诸道德原则的批判

在上述六项道德原则中,正当理由和适当比例原则是普遍得到认可的。虽然对其具体内容还存在争议,但一场无法满足这两项原则的战争,不可能被认为是正义的。然而,其他四项原则就不具有这种地位。正当动机原则有害无益,成功前景与最后手段原则不符合我们的道德直觉,且其合理部分可以归并到适当比例原则中。至于合法权威原则,则是一个不具适用性的历史遗留产物。

1.正当动机。这一道德原则首先会面对的一个诘问就是“谁的动机?”国家(或其他组织)不是一个有机生物体。它不具有单一的意志,而是由无数拥有个别意志的人组成的。当一个国家进入一场战争时,参与战争的人可能具有形形的道德(或非道德)动机。对政治领导人、军队指挥官、普通士兵和支持开战的平民来说,他们的动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种情况下,对动机的判定就会面临难以解决的困难。假如在一场符合正义理由标准的战争中,仅仅由于某一些人怀有不当的动机,就否认其余人的行为在道德上的正义性,显然是不公平的。

即使这一问题得到了解决,我们仍然缺少判断动机的适当标准。对于战争理由和破坏比例的恰当性,也可能会存在争议。但是,对这两个问题的判断,必然是建立在客观证据之上的。因此,与完全没有标准的情况相比,这两项标准可以起到限制战争的作用。然而,动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因素。这个概念所表达的,是一种基于人类主观意识的、难以检测的东西。准确地刺探其他国家的动机,如同准确地刺探其他个人的动机一样,是复杂和困难的。在国际政治中,怀有恶劣动机的一方宣称自己的动机是高尚的,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同时,各方还都习惯于指责别人的动机。对这种指控进行证实是非常困难的,而对其进行证伪,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相比于完全没有任何标准的情况,把正当动机作为正义战争的标准,就很难达到限制战争的效果。相反,它有可能成为在道德上非正义的一方为自己开脱的工具,因为这一方可以通过质疑对方的动机,来达到抹杀双方正义性差距的目的。从总体上看,对正当动机的强调,反而可能使发动战争变得更加容易,而不是更加困难。

2.成功前景。这条原则的问题在于,如果以它为出发点,我们就可能把在道德上明显正义的战争判断为非正义的。假如一个人看见一群歹徒持刀行凶,于是挺身而出,最终因寡不敌众而身受重伤,我们会如何在道德上评价他呢?也许我们会说,他的行为是不明智的,但很难想象有人会批评说,他的行为是不道德或不正义的。同样,假如一个小国在面对大国的侵略时,坚持进行抵抗,则无论其成功的可能性如何微小,我们最多只能说这样的反侵略是不明智的,却不能说它在道德上是不正义的。事实上,在这种实力悬殊的对抗中,往往还会凸显弱小一方的正义性。假如小国在胜算渺茫的情况下,仍然挺身与强敌作战,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一定有某种超越了物质利益的伦理因素在激励它。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对于以弱敌强的行为,正常的反应是同情与支持,而不是在道德上加以谴责。

但是,假如见义勇为者使他人的处境变坏了呢?比如说,假如他是自己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而他由于受伤,丧失了工作能力,导致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理由在道德上谴责他的行为吗?也许有,但我们从道德角度加以谴责的,并非是见义勇为的行为本身。我们谴责的是,他为了较次要的善事,错误地忽略了自己更重要的伦理义务。同样,假如小国抵抗入侵的结果,是本国人民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其他人可以说这种抵抗在道德上是不正义的吗?也许可以。不过,这里不正义的不是抵抗行为本身,而是对道德上更重要东西的忽视。此时最恰当的道德思考方式,是用适当比例原则来代替成功前景原则。我们在考虑战争的成功前景时,必须将其与不同结局下的成本与收益结合起来,才能判断战争是不是符合伦理道德规范的选择。假如战争的胜算很小,但失败的损失也很小,而成功的收益却足够大的话,成功前景就可能不是批判战争的合适道德理由,反之亦然。

3.最后手段。现代战争的惊人破坏力,使人们充分认识到了其可怕的一面。于是,“尽最大努力避免战争”就成了一个在道德上似乎合理的原则。但是,正如沃尔泽所说:“如果从字面意义上来解释……‘最后手段’的要求会使进行战争成为道德上不被许可的事情。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到达最后关头,或者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达到了最后关头。”如果想尽量避免战争,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向敌人投降。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上所有的参战方都没有把战争当作“最后手段”。进

步的推论则是:关于战争,唯一正确的道德理论,就是最极端的和平主义。然而,我们很难认为,试图避免战争的企图总是在道德上正确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二战前的英国和法国。为了避免与法西斯德国交战,它们不道德地牺牲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利益。也许有人会说,英法的妥协之所以是不道德的,是因为这种妥协最终并未制止战争。然而,假如德国在自己的条件得到满足后,确实没有发动进一步的侵略,难道说,这就证明对捷克斯洛伐克利益的牺牲在道德上是正当的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在后来希特勒继续发动侵略时,其他国家为什么不继续牺牲自身利益,来进一步避免战争呢?毕竟,诸如丹麦和卢森堡这样的国家,因为没有进行大规模暴力抵抗,避免了国家遭受战火之苦。但是,虽然我们也许可以理解它们的决定,却显然不能宣称说,如果它们选择了抵抗,它们的行为就在道德上是不正义的。这种说法是对国家自的粗暴否定。而且,尽管其出发点是为了减少战争,结果却可能有利于喜爱战争的人。当然,国家在进入战争前,无疑应该先尝试和平的手段。如果一个国家因为与他国之间的琐碎摩擦,就诉诸代价高昂的战争手段,那么,即使它的确有正当的理由,这种行为在道德上也是不可取的。但是,这一考虑可以被适当比例的要求所涵盖,而不需要专门辟出一条不仅含义模糊而且后果令人不安的“最后手段”原则。

4.合法权威。在开战正义的诸项道德原则中,这是最体现时代局限性的一条。以国家作为思考的出发点与核心,是近代国际关系规范的一个重要特点。这一点在战争规范中的反映,就是把国家看作唯一拥有战争权力的组织。国家被允许为了任何理由发动战争。相反,非国家的实体则不被承认有参战资格。于是,殖民地人民的反抗和国内革命,就都被排除在了合法战争的范围之外。这显然是荒谬的,虽然直到今日仍有研究者认为内战不属于战争范畴。实际上,早在18世纪,著名法学家瓦泰尔就曾指出,在内战中,作战双方事实上就相当于两个国家,所以,适用于国家之间的战争伦理规则,也应当适用于内战。这一看法现在已经被普遍接受,甚至像游击队这样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算是国家的战争主体,其成员的道德权利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承认。

上一篇:赵佶与赵构的词 下一篇:边缘处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