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处的青春

时间:2022-09-27 11:43:10

边缘处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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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海报

似乎是为了摆脱第五代电影人“影响的焦虑”,崛起于上世纪年代的第六代导演放弃了对国家和民族寓言的书写,而将目光转向自我与内心。这些初出茅庐的新锐导演在创作初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青春与成长的题材,他们纷纷怀着极大的热情缅怀已逝的青春,袒露成长中隐秘的个人经验。在这类影片中,表现青年亚文化现象的影片数量颇丰,如《头发乱了》(导演管虎,1993)、《周末情人》(导演娄烨,1993)、《阳光灿烂的日子》(导演姜文,1994)和《长大成人》(导演路学长,1995)。在这类影片中,成人世界的价值观念、道德准则与行为方式构成了社会的主流文化,与成人世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青年就不得不置身于文化的边缘,形成独特的青年亚文化现象。

一、文化与青年亚文化

关于文化,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给出了这样定义:“所谓文化或文明乃是包括知识、信仰、艺术、传统、习惯、风俗、以及包括作为社会成员的个人所获得的其他任何能力、习惯在内的一种综合体。”(《原始文化》,[英]泰勒著,连树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由此得知,文化是一个社会所具有的群体性特征。但是,由于社会构成的复杂性,文化不可能保持纯粹或单一的特征。正如社会中存在主流团体和边缘团体,文化中也相应存在主流文化和边缘文化,也就是亚文化。

青年亚文化是亚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代表的是处于边缘地位的青少年群体的价值取向,它对社会秩序往往采取一种颠覆、叛逆、批判的态度。英国伯明翰学派对青少年亚文化现象进行过深入研究,并撰写了一部题为《仪式抵抗》的著作,指出青少年中流行的亚文化构成了对以中产阶级为核心价值观的英国主流文化的反抗。(Stuat Halz & Tony Jefferson. Resistance through Rituals: Youth Subcultures in post-war Britain, London: Hutchinson. 1976)

第六代导演的青春影像正是采取了这样一种叛逆和反抗的姿态,无论从精神气质上,还是从表现形式上,均呈现出一幅幅震撼人心的青年亚文化景观。

二、暴力与爱情:第六代导演早期作品中青年亚文化景观呈现在第六代导演的早期作品中,暴力与爱情是备受青睐的表现对象。似乎只有对这两者进行浓重的渲染,才能体现独属于青年、而且是边缘化青年的青春残酷物语。

1.暴力——雄性荷尔蒙催生的行为准则

在第六代导演早期电影中,暴力场景比比皆是。暴力之于青少年,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行为准则和话语方式。他们血气方刚而“无用武之地”,因而将过剩的精力毫不吝啬地投放于种种暴力场景之中。《周末情人》中的阿西与拉拉斗殴的一段,让我们看到暴力青春的残酷与残忍。镜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摇晃晃地追拍着阿西结实的胸膛和臂膀,当他拿起板砖拍向拉拉的头颅时,拉拉血流如注。但拉拉绝非弱者,他在另一次寻衅中,失手杀死了阿西。他们为争夺女人而战,在躁动青春里写下了难以挽回的残酷历史。

但青少年暴力与成人世界的暴力相异的地方在于,施暴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心中的不满,它更多地体现为雄性荷尔蒙催生下的个人英雄主义。《长大成人》里的周青在铁道上的锅炉房里,他亲眼看到欺凌下属的领班被一个长相英武的男性所制服,从此这个英武的男人成为了他的精神之父,成为他成长历程中的精神导师。他甚至不曾问过他真实的姓名,而只称呼他为“朱赫来”(朱赫来是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一个重要人物)无论是书中的朱赫来,还是影片中的朱赫来,都是英武、健壮的类型,是正义暴力的象征,是英雄的象征。周青向朱赫来学习拳击,一如保尔向朱赫来学习拳击一样,他们都希望自己变得强大,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但在很多情况下,暴力也体现了一种隐秘的青少年心理——它是用来掩饰心中的怯懦与自卑的工具。当马小军手持板砖拍向一个已然穷途末路的孩子,我们分明看到了他逞强好胜的外表下虚荣而怯懦的灵魂。在马小军这群少年中,首领是体格健壮而魁梧的刘忆苦,因为这给暴力的实施提供了优势。在少年时代的群体中往往有一个核心的、强势的人物,《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刘忆苦、《长大成人》中的纪文都是在充当这样一种角色。与年龄尚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主人公们相比,他们通常有着魁梧的身材和英俊的相貌,男子气概十足,他们在小集体中处于核心地位,拥有绝对的权力。“打群架”时的领军人物是刘忆苦,代表绝对权力对群体中的“不道德”行为实施处罚的也是刘忆苦。马小军在刘忆苦面前难以避免的产生自卑感。与刘忆苦相比,马小军身材瘦小、相貌平平,在集体中也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英雄气概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一触到冰冷的现实就底气不足。“打群架”这段情节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当马小军的同伴们以十分敏捷的身手与敌方进行搏斗之时,他却是东张西望、束手无策,茫然的表情显示出内心深处的怯懦。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刘忆苦骑单车灵活地穿梭于人群之中,适时而又精准地给予对方猛烈的攻击。最终,对方的人群四处逃散,最后一个男孩被他们围在墙角,马小军进行了一场毫无必要的“暴力表演”。这人与他并无冤仇,甚至可能并不在同伴们要寻仇的范围之内,但是,似乎这样做了就可以使自己的英雄气概陡然直升,从而掩饰心中的怯懦,满足了自己的虚荣。

2.爱情——成长挫折与成人仪式

爱情是青少年成长历程中的一道必定要跨过的门槛。但青春期的爱情却往往以失败而告终。由于性意识的觉醒,少年开始期待爱情的来临。这时,他们往往将爱慕的眼光投射在年龄稍长的女性身上,来延续自己恋母的情结。无论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米兰,还是《长大成人》里的付绍英,她们都身材丰腴、容貌俏丽,正是这些颇具母性气质的女性,成为少年的爱情启蒙教师。事实上,她们不可能给予这些少年真正的爱情。在她们眼中,这些尚在青春期的少年只能充当一个“弟弟”的角色,或者把他们当作感情受伤时的倾诉对象。米兰和马小军之间就以姐弟相称,她可以在马小军面前毫无顾忌地睡觉,也可以送一条红色裤衩作为马小军的生日礼物。她只是把马小军当作一个可以逗弄和解闷的男孩,而不是把他当作成熟的男性。付绍英对于周青的态度也是如此。她会向周青讲述自己对纪文的不满,也会在与纪文争吵之后的夜晚到周青处寻求慰藉,可是当纪文与其彻底决裂时,她竟然哀求着痛哭流涕,前去安慰她的周青反被其怒斥:“你懂个屁!你滚!”在她心目中,周青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而已,根本无力承担感情的重负。在这样的身份之下,少年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他们尚未达到驾驭爱情的能力,在与这些比他们年龄更大的女性的交往中,他们明显处于下风。青春时代的情感悸动由此刻下一个感伤的印记。

青春期的爱情意味着挫折,也意味着“长大成人”的仪式。当马小军第一次看到米兰的彩色照片时,梦幻般的音乐响起,阳光映在照片中米兰的脸上,她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圣洁、明媚、光彩照人。可是她到马小军所在的大院与大伙见面时,形象开始发生改变:她不再拒人与千里之外,与刘忆苦交谈时看不到任何淑女的矜持,她的笑声也显得放荡不堪。后来,米兰公然地与刘忆苦走在了一起,她在马小军心目中的形象再次遭到破坏。游泳池一段场景,米兰拖着略显肥胖的身躯十分笨重地从泳池中爬上来,她沦落为马小军调笑的对象。在那次没有成功的“”里,米兰彻底走下了神坛。周青第一次见到付绍英时,她成熟、美丽、遇事沉着。在她与纪文的爱情中,周青始终是她的同情者,并在她受到伤害时给予慰藉。但时过境迁,当看到开着名车衣着光鲜的付绍英在街头遇到周青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她寒暄了几句,并邀请周青去她的珠宝店里坐坐。她递给周青的名片上,赫然印着“付绍英子·珠宝店总经理”的字样。从名片的字样和付绍英的行为举止,我们可以觉察,当初令周青怦然心动的那个圣洁美丽的女孩已然不复存在,这里的付绍英只是空有一具美丽躯壳了。这些曾经的“女神”无一幸免地走下了神坛,她们不过也是俗人。其实,并不是时间使这些女性发生了变化,变化的是少年的视角。这种变化,恰恰意味着少年“长大成人”。

如果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和《长大成人》意味着男性的成长,那么《头发乱了》则展示了女性的成长。叶彤是个甜美文静的女孩,可是内心却不似外表那般波澜不惊。她的叛逆是根植于心底的。她厌倦了青梅竹马的警察,爱上一个放荡不羁的摇滚乐手;她发现了自己所爱的摇滚乐手糜烂的生活后,果断选择离开。当叶彤背着吉它再一次出现在街头,她如同经历了无数沧桑一般。“离去——归来——再离去”,她成长为更加坚强而果敢的女孩,爱情的创伤成为与过去时代的告别仪式。

三、真诚与自恋:对第六代导演早期青春题材创作的评价

基于对暴力和爱情的偏爱,使这些导演勾勒出了不同以往的中国电影图景。他们把宏大的历史推为后景,把镜头聚焦于个体生命的欢乐与痛苦。从来没有哪个时代的电影人像新生代导演这样执着地讲述自己成长的故事。他们从各自生活的年代出发,用影像记录自己的青春,形成了一部从“”时期到当代的青年亚文化的历史。在这些影像中,我们看到了真诚与坦荡的他们毫无遮拦地讲述青春故事里隐秘的心理,没有任何的夸大和矫饰;同时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自恋与自怜,他们的青春故事总是充满了对自我的过度审视,而缺乏一种豁达的态度。当然,经过了创作初期,许多第六代导演开始将目光离开了青春与成长,但他们曾经的青春的影像将依然在电影史册中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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