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焰火掂量墨尔本的夜空

时间:2022-05-19 10:28:45

当中国焰火掂量墨尔本的夜空

对于到一个新环境学习的留学生来说,连季节都是新的。12月的墨尔本灿烂清新,阳光使蓝天和白云都纯粹地尽情执着于自己本来的颜色,以致使我们从儿童时代关于12月雪花的任何顽强的记忆都消融无痕。

墨尔本是如此友善与好客,似乎决心要用无处不在的新鲜款待我们的好奇心,当这份殷勤到了连2007年的年历也要给我们更新的时候,终于唤醒了我们几个中国学生的某种情绪,结伴到城里面去看元旦的夜空焰火。澳大利亚南海岸幽蓝的夜空,终于将不再是我们凝视中的主要角色,而成为我们童年记忆中最灿烂而神奇的火光燃烧的背景。同行的几个中国同学在兴奋谈论今晚的焰火是中国制造时,分明可以感觉得到,彼此的眼神里已经闪耀着某种更灿烂而神奇的光芒。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高级经济研究中心2006级博士生成员,我们4个作为“国家建设高水平公派研究生项目”资助的联合培养博士生,来到位于墨尔本的蒙纳士大学(Monash University)求学。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还不是十分熟悉,而元旦之夜见到的这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恐怕比我们到澳大利亚以来见到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这个夜晚,墨尔本是一个汽车轮胎停止转动的城市,完全属于通过四通八达的铁路来自四面八方的步行者,今晚的墨尔本是流淌的。渐渐理解了墨尔本城市风情之后,我们也更加明白这种流淌对于这个城市的意义,以及今晚对于墨尔本人来说为何如此具有诱惑力。

蒙纳士大学经济系一位当地女博士生的波兰裔男友,在墨尔本长大,曾因烧烤时闲谈到犹太人社区特质,带我去看他自己打印出来占据了书房整面墙壁的墨尔本地图,并跟我详细说明了各个不同聚居区的分布和特点。我感觉,墨尔本市区是积木一样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垒起来的城市,每个社区之间的边界就好像蛋黄和蛋清那样贴在一起,色泽分明却又同融一体,颇有些“和而不同”的意思。在元旦焰火这个夜晚,实际上使每个人内心深处对于和谐的愿望,得以直观地满足和狂欢。每个步行者不仅脱下了西装或者工装走出了家门,也走出了车门,还走出了心门,会合在墨尔本亚拉河(Yarra River)的两岸。

亚拉河是墨尔本的根儿,最早的定居者随着淘金潮来到这里沿河扎寨,从而成就了墨尔本。回归这一条共同的河流相聚,对于这里生活的人们来说,在或明或暗的潜意识里,实际上是一种精神认同得以强化和巩固的仪式。元旦零时的焰火,提醒每个人共享同一个时间、同一种节奏。这个夜晚,最精彩的不是天空,而是地上人间。请允许我在事后顽皮而善意地猜测,这也许是为什么大家的相机里为什么更多的是美女帅男,而不是焰火。

在墨尔本市区里,在亚拉河的两岸,有很多高大的老树,很多是榕树,原谅我不想说这些树“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历史。对于这个可爱的城市来说,“见证”这个词实在是太过漠然和冷静,俨然一副旁观者的不动声色。这个城市已经使我无法相信一个生命在这里站立的时候,会抑制得了那种融入其间的冲动和喜悦。所以,这些让人联想到沼泽和湿地时代但是的确已经成为墨尔本不可剥离的一部分的大树,实际上是墨尔本不会行走的居民,它们的形状和样子已经成为城市性格的一种隐喻。大树上没有弹孔,没有斧锯的旧痕,也没有钉子留下的孔洞。

墨尔本没有经历过战争,也免于工业革命的喧嚣,甚至成为20世纪西方世界标志性符号的嬉皮士运动中流动的旅行帐篷,也没有把一棵钉子砸进墨尔本。澳大利亚只是不慌不忙、不声不响跟随在现代文明先行者后面,它忠实地跟随着近代以来西方世界现代化的脚步,但是却缺乏在东方人看来应该顺理成章形成的归属感它不偏激但是绝不世故和犬儒主义,它的性格从未被某种极端的情绪所主导,但也不是打哈哈般的模棱两可。

它很像今晚墨尔本的人群,他们绝对不会狂热地聚集和向往于某个传说中最适合于观看夜空焰火的地点,也绝对不会各行其是地零乱四方,人们热闹而不拥挤地拢在横穿城市的河流两岸,他们不相信河岸中某个具体的位置会比别的位置更好,但是相信长长的河岸适合观赏夜空。

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性格都是这样的,你可以很容易地说服他离开在“河”边某个“位置”,但是绝难说服他离开他的“河流”。你在近处看时觉得他的样子很模糊,可是远处回头看他又是轮廓鲜明。所以,榕树可以说以自己的形状隐喻了这种性格。榕树是那种生长得随和到让人看上去觉得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会弯曲它枝干形状的植物,可是榕树的根须也使它成为恐怕是最难于移植的树木。

从第一座河边树下的木屋,到现在的高楼大厦,只不过200年时间。元旦之夜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到这个有河流和老树的岸边,不是出于什么号召,也不是出于有心的组织,就是出于一种心底微妙而强烈的情感诉求,从而形成一种民间的节日。而政府在这个节日里存在的方式,是那些微笑着把代表着自己权力的警帽戴到游客头上一起合影的警察的形象。

这样的夜晚,岸边所有人的相互认同感是如此之强,相互间是如此之宽容,并且这种宽容感直接扩散到了审美层次上。我有幸成为这种审美宽容的直接受益者,在国内那么多年都没长成帅哥,在这里却被同伴戏谑为最受澳大利亚人欢迎的人。类似酒吧的半露天餐馆里,我受宠若惊地被澳洲小妹妹小弟弟大哥哥大姐姐抓去合影,并且据称至今尚未发现有损中国人形象。

河流和树,是1770年英国库克船长在Hicks角第一次发现澳洲时最鲜明的印象,也是后来无数早期移民定居者寻找合适生存环境的标志,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已经成为这个干旱的大陆上人类生活的特定文化符号。这一点,即使从澳洲最早土著居民的绘画等艺术品的内容上也能够反映出来,用一种略带诗意的和原始的眼光来描述那样的生活,“有水的地方,我们旅行;有树阴的地方,我们停留……”在元旦之夜这个有水也有老树的亚拉河岸边,我们用来自中国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去触摸这片土地上原生态的心情。

并且,当来自中国的焰火点燃天空中的云彩和地上的人群时,我们触摸到了自己的心跳,回忆并且再次解读我们所来自的那片土地上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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