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武品茶忆旧

茶馆，老上海风情旧景之一。清末，沪城内外，南市北市、沿河傍桥、十字街头，茶馆遍布，茶客如云，茗香醉人。有人认为茶馆这种称呼多见于长江流域；南方两广之地多称茶楼。各地更有茶肆、茶寮、茶屋、茶室、茶坊，叫法各异。旧上海茶馆多有楼、馆、园、阁、居、社之称。茶馆题名亦雅，如秋月楼、碧露春、鹏飞白云楼、江南一枝春、品泉楼、香雪海等颇具诗情画意……

1929年出生在上海天津路慈安里的马世武老先生，可算得上是土生土长的老上海茶客。他家祖籍广东汕头潮阳，广东人嗜好饮茶，一日三餐称“三茶二饭”，早、中、晚三餐都有茶可饮。儿时，父亲、祖父常带他去大马路（现南京东路）上赫赫有名的大三元广东茶楼吃早茶或午茶，那里的荤蒸、甜品、煎炸、鱼生粥等点心小吃是广式茶馆的风味特色，茶楼里人声鼎沸，桌上的紫砂茶壶里泡着上等铁观音茶叶，滚烫的茶汁注入碗盅，端起喝上一口，清香、醇厚、甘滑，喉舌留爽，回味无穷。他祖父与广东老乡品茶聊天，他在旁听他们讲旧上海山东回民武术家马永贞战胜两届赛马冠军洋人史蒂夫的故事，可惜马永贞与马贩子顾忠溪、马连等人因发生债务纠纷，光绪五年三月二十二日在大马路一洞天茶楼吃讲茶时，一包石灰迎面扔向马永贞，致迷双目，被顾的手下用利刀砍成重伤而亡。听着入神，一边大嚼烧鹅和滋味香浓的烤叉烧……关于茶楼吃讲茶，有件事使他至今难忘。那是抗战胜利后不久的一个夏天的早晨，与他家相邻有位亲戚家住了个乡下人，早上洗脸后随手把铜面盆中的水泼出窗外，恰好有个身着黑色香云纱衣衫、手中捏着一把大折扇的彪形大汉路过，被水淋了一身，那人高声怪叫：“晦气！晦气！”冲上二楼大吵大闹。事闹大了，他亲戚只得请来一个老头子，大家到附近一茶馆里吃讲茶，结果被敲诈了30块大洋。后听人说此摇扇横行者是杜月笙的一个徒弟，连巡捕也怕他三分。

他家对面广西路德仁里弄口有爿老虎灶式小茶馆，天不亮就有人去吃茶。这茶馆很简陋，几只长桌，数条油亮亮的长凳，天冷时茶客们缩在屋角饮茶，门口用棉帘挡风，夏天则把桌凳移到门口。茶客中有些是拉黄包车的工人，自带老虎脚爪、大饼油条、赤豆糕等点心，就着茶水吃得津津有味。这里的茶具倒还是宜兴紫砂壶，有的已年代久远，壶色包浆铮亮，马先生想这些壶要是留到今天或许还可以卖个高价呢。当年这种小茶馆用的茶叶不讲究，大多类似于现在的炒青茶叶。出于好奇，有时与父亲去那儿泡壶茶坐会儿，能听到不少新鲜事儿。有一次看到几个天津口音的茶客，喝着香茗把玩着一块古旧玉佩争论不息，后来其中一人把手伸到另一人袖中鼓捣着什么，一会儿那人塞了一把钱给物主，父亲对他轻声说：“他们刚成交一笔小生意。”马老感到很新奇，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北方古玩掮客在茶馆内“交行”。

听完马世武老先生亲生经历，我仿佛看到旧上海老式茶馆那古色古香的门面，雕花木窗格斑驳蒙尘，土灶边烟雾弥漫，仿佛能听到晚上关门上排门板的噼啪声。旧时茶客用茶场所大多在楼上，故称茶楼，那木楼梯或宽或窄，脚踩上去吱呀作响。可以想象，老茶客凭窗品茶，居高临下，街上车来人往，雨雪之景尽收眼底，把盏畅饮，可谓人生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