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小剧场戏剧的困境与突围

时间:2022-05-08 09:01:07

新世纪小剧场戏剧的困境与突围

2000年的春天,在北京人艺小剧场问世的《切・格瓦拉》,不仅创造了戏剧介入现实、与社会互动的神话,而且为一直在市场压力与体制瓶颈中举步维艰的当代小剧场赢得了少有的社会尊严。

正如英国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思林所言,剧场“是一个民族当众思考的地方”。百年来的中国现代戏剧(话剧)历来崇尚的是“民族国家文学”(刘禾语)的大意义。20世纪的20年代,戏剧是“五四”反封建和个性解放的“新生儿”;30至40年代,戏剧是民族救亡运动的急先锋;70年代末至80年代,戏剧是新时期思想解放运动的生力军;世纪之交,胸怀天下的《切・格瓦拉》高举社会主义理想的大旗,直面发展进程中出现的社会问题,喊出了关注社会民生,维护公平正义的时代强音,又一次传承并实践了现代戏剧与“祖国同命运、与人民同呼吸、与时代同步伐”的光荣与梦想。

《切・格瓦拉》的成功,对于小剧场工作者,理应引发为什么要做戏剧,应该做什么样的戏剧的重新思考。

不幸的是,2005年夏天,《切・格瓦拉》在北剧场再度公演,尽管经过“美女版”重新包装,尽管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并未解决,甚至更加严重,但演出很快被无情地淹没在商业戏剧的浪潮之中。

2006年秋天,《切・格瓦拉》的创作者们再接再厉,精心推出了表现“近三十年社会心理史”的多媒体网络舞台剧《我们走在大路上》。该剧与《切・格瓦拉》血脉相连,但现实情怀与思想深度可以说有所超越。可惜今非昔比,无论观众的观赏兴趣还是知识界的关注热情都同时低落,尤其是社会反响更是平静如常。

严峻的事实告诉人们,过去,无论是传统戏曲还是现代话剧,我们从来缺乏一个由知识分子积极参与的以社会论坛为宗旨的演剧传统:今天,伴随经济发展而日益增长的剧场消费活动,并没有形成一个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群体。于是,影响小剧场戏剧历史演变的主要力量不是思想或美学,而是以市场消费与文化产业为背景的无情现实。

然而,尽管“形势比人强”,但对于那些敢于否定“市场价值一元论”的文艺勇士,对于那些敢于开拓思想的剧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先驱者,必须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无条件的支持。

或许是巧合,也是2005年夏天,民营商业剧团“戏逍堂”在北京人艺实验剧场诞生,并且一鼓作气连续推出了《到现在还没想好》、《我,贵姓?》、《自我感觉良好》、《今年过节不收礼》等四个小制作剧目。戏逍堂似乎不问什么思想或艺术,一心以小剧场话剧谋生,只管面向市场,追求轻松快乐,总是以司空见惯的爱情、无厘头的搞笑、夸张的表演为模式。幸运的是,戏逍堂演出票房十分顺利,成为当年少有的一个既不仰仗演艺明星也不依赖所谓“艺术”质量,却在“自力更生”的市场运作中获得商业成功的民间戏剧团体。

值得关注的是,戏逍堂至今已经制作出品了10多个小剧场剧目,演出近千场。2007年岁末,戏逍堂居然在中国美术馆旁边十字路口的展板上,以醒目的黑体大字吆喝“年薪12万,招聘编剧、导演、演员”的大广告。并且,近两年来,步戏逍堂这种低成本运营模式之后尘,北京涌现出一批专门制作演出小剧场话剧的民营戏剧团队,比较有名的如“大鬼兵团”、“百年戏剧工坊”、“青年戏剧实验室”、“红一剧坊”、“家讴戏剧工作室”。如今,这些民营戏剧团体演出的剧目与场次至少已经占有了北京小剧场演出市场份额的95%以上。据统计,演出几轮以上,总共几十场甚至上百场的剧目有《到现在还没想好》、《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满城全是金字塔》、《疯人院飞了》、《我不是李白》、《向上走向下走》、《拿什么整死你我的爱人》、《天生一个电灯泡》、《爱情来了你就上》等。

这些剧目的题材主要是描写白领男女青年们的情感生活,写他们的爱情、婚姻、婚变、婚外恋、情感困惑与渴望,或者写他们的事业追求、工作压力、生活挫折以及日常人生中的经验和遭遇。因此这类话剧,总是被人称为“白领话剧”或者都市时尚话剧。

目前,这类剧目一方面受到了年轻一代的喜爱和欢迎,保障了民营戏剧团体商业演出的良性运转。同时也为小剧场积累了观众,拓展了演出市场。另一方面却被一些专业人士认为“粗制滥造”、“业余”,温和一些的看法也是“艺术质量”堪忧或者艺术上“有待提高”等等。

的确,新世纪以来,小剧场戏剧进入到了一个演出市场最为繁荣、演出类型最为多样的时期。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主义时代,小剧场生机与危机并存。民营小剧场在迎来演出繁荣的同时,却也陷入了某种艺术的困境,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多元、无序的状态下,功名意识、闲情雅趣、流行时尚、逐利心理汇聚一道,先锋、商业携手并进,实验、传统已难分彼此,艺术个性趋于模糊,创造品格渐被离弃。熙熙攘攘的小剧场表象下,隐藏着从业人员素质低下、急功近利,演出剧目肤浅粗陋、草率仓促,艺术探索停滞、实验断链等无法遮掩的严重问题。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一代伴着当代小剧场戏剧成长起来的年轻的观剧群体己逐渐形成,并开始构成了一个虽然人数尚不多但相对稳定的观众群体。在具有多元文化选择的当代,他们观赏戏剧,多出于天性中对戏剧的真诚热爱,对艺术的独特情怀。但如何满足这些值得备加珍爱的戏剧观众的审美渴望,不使其观赏欲求受到挫伤,如何维系他们对小剧场戏剧的长久热情,不使他们最终伤心而去,这是当前小剧场实践不得不迫切面对的问题。

2007年10月,为纪念切・格瓦拉逝世40周年,国际戏剧评论家协会(IATC)中国分会在东方先锋剧场制作演出了为期一周的独角戏《切・格瓦拉》。整个演出过程基本上无声无息。这种令人遗憾的结果不禁让人怀疑,是否全球化和市场化带来的深刻历史转变不仅改变世界也同时改变了人们的内心?是否伴随着经济高速发展和富裕生活的一步步实现,人们只能沉浸在追寻更加美好的日常生活的平常愿望之中?昔日的那些现代性的神圣价值是否已经也被日常化和消费化?而格瓦拉这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从此真的已经离我们远去?

回望过去一年来的小剧场戏剧,记忆深刻的首先是《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这是一个风格混杂多样,各种手段杂交乱炖,既富于激情与创意又充满青春活力和创造梦想的作品。全剧在一种流行、时尚、亲切、叛逆、开心、狂欢中尽情演绎着青春的骚动与愤懑,热切进行着粗朴而真挚的剧场探索。它既拿现实任意开涮、针砭时弊,却又嬉皮笑脸地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整个作品中,它让一对年轻的演员表演一个双人秀,真实而夸张地捕捉住了现代城市中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情绪特点。这对技艺娴熟的青年演员表演放松而有活力,既充分表现了出色的台词功力又灵活应用了自己超群的肢体语言,充分展示出他们全方位的艺术才华:唱歌、击鼓、表演哑剧、进行各式各样的模仿,并且在表演过程中,常常跑到观众中间与观众快乐地交流互动。整台演出仿佛意味着年轻一代正在用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直觉、他们的恶搞和无厘头冲破那种日渐变得僵硬的八股式传统戏剧的桎梏,形成一股新的剧场表演潮流。

作品在热闹之中,略微有一些布莱希特的风格,整个舞台却弥漫着一种“贫困戏剧”的感觉。隐约之间又不乏贝克特作品的意味一一好像两个失去了灵魂互相依附在一起的流浪汉在一个他们并不理解的世界里苦苦地挣扎和等待。两个主人公正如贝克特《等待戈多》中的戈戈和迪迪那样,互相称呼对方“哥哥”和“弟弟”,清楚地表达了小人物从小虚荣中建立梦想,在不切实际的追寻中梦想破灭,在真诚的关爱中相互温暖的经历。

如果说,2000年的《切・格瓦拉》的作者们勇于“置身”市场消费主义与商业戏剧之外,试图以思想和信仰的力量创造自己理想中的剧场。那么,2007年的《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的作者们恰好是“深入”市场消费主义与商业戏剧之中,尽情发挥世俗生活中的智慧与技巧,努力寻求着当代小剧场困境的突破。这恰恰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一缕在纷杂色彩中的亮光。

上一篇:从观念和文本看网络文学的基本特征 下一篇:左联关于音乐批评的几次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