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藏品”考略

时间:2022-05-04 04:31:39

《收藏界》介绍过某藏家的一批藏品,这些藏品曾被藏界誉为“惊世藏品”,但笔者却认为这些藏品的真伪值得怀疑。

一、元・赵子昂书《春夜宴桃李园序》

这件赵子昂的书法作品内容是书写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图1)的,全文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应该承认这件作品抄写的李白序文还是一字不落的,但是,整件作品的气息却不类赵子昂,用笔的过分轻飘、油滑、尖薄,反映出作伪者的书写基本功的薄弱和对赵子昂书法风格“平淡处夺天工”的精神气质把握的浅薄。

赵子昂(1254―1322年)的综合艺术修养和书法艺术,深得魏晋隋唐神韵。赵氏法书,向以平正严谨取胜,乍看似乎平淡无奇、无起伏跌宕之势,然细细品味,却发现其中法度森严、内涵丰富、韵致无穷,虽若“太极”慢条斯理,却使韵致、力度、风神、筋骨融于一体,十分耐人寻味。真可谓“初观莫测,久视弥珍。”(张怀瑾评书语)

此件《春夜宴桃李园序》的仿摹风格略接近赵氏《与山居源绝交书》(图2),然由于笔力不济,故而气韵甚弱,神采不来,且于结字体貌也与赵子昂个性色彩不合。为了便于读者比较,我将图l、2中的相同的字分别用白、红两色圈出,如:“者、之、而、为、人、不、有、以、坐、也、章、事、已、子”等字,优劣、真伪应该是泾渭分明的。

此外,图1所钤“赵氏子昂”、“赵氏书印”(图1印1、2)两枚印章,与赵氏真印(图3、4)相去甚远,显系拙劣的仿刻。稍有篆刻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两枚众所周知且再熟悉不过的印章了。篆刻史上所谓“元朱文印”,就是肇自赵孟顺将玉筋篆引入印章,从而开启了元朱文印章的先声。赵氏自篆而假他人之手镌刻的“赵氏子昂”、“赵氏书印”、“水晶宫道人”等印,自元以来莫不以此为元朱文印滥觞的典范之作。这件《春夜宴桃李园序》上所钤之印虽形式与图3、4相近,然结篆、布局、用刀均不入规范,焉能鱼目混珠?书、印俱伪,其他几枚收藏印也就殊不足论了。

二、明・王铎《临米襄阳帖》

某藏家所藏王铎(1592-1652年)《临米襄阳帖》(图5),其纪年为辛酉,时间应为1621年(天启一年),时王铎30岁,正是王铎中举的那一年。如果这件《临米襄阳帖》是王铎的真迹法书,应该是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王铎墨迹,因为此前已知的王铎最早墨迹是其33岁时书写的。

从书法研究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还是希望对某一个历史上的书法家的墨迹有新的发现,因为这对全面系统研究其书法艺术成长和演变过程都将是非常有益处的。因此,我们也希望这件纪年为辛酉的《临米襄阳帖》是王铎的真迹,然而事实上却令我们感到有点疑惑,因为我们在王铎的名帖《拟山园帖》(《拟山园帖》凡十卷,乃王铎晚年居洛阳时令其子无咎摹刻。)第八卷看到了同一内容的临作(图6),而这件临作按照该刻帖的排列顺序,应该是王铎于庚寅(1650年,即顺治七年)临习米芾及颜太傅、唐太宗等其他古人的临作中的一件。当然,我们不能以此来否定王铎在30岁时曾经临习过米芾这件作品,同时也不能不作分析地将图5和图6加以比较,终究这两件临本从纪年来看,其时间的跨度有28年。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从图5的款识着手,看看它与王铎不同时期的同款、同字的习惯特征有没有吻合之处。

1.“米襄阳帖”(图5-1)

我们知道,王铎对米芾(襄阳)法帖的临习,可谓至老不辍,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王铎留下来的诸多墨迹、碑刻中得到验证。纯属王铎个性风格的书法虽然纵横恣肆,但究其渊源,得米芾处甚多,尤其是在字的取势这方面表现得更加明显。尽管后人对他的书法评之为“健笔蟠蛟螭”(吴昌硕语),但在用笔结体上他还是极其规矩老实的。他的书法意趣正好与赵子昂相反,赵是“老实中藏心机”,王是“心机中露本份”。我们看王铎庚寅年所书“米襄阳帖”字样和历年所书的同字(图7、8、9、10、11、)和辛未年所书“襄阳”的字样,就非常清楚他的结体用笔及书写的轨迹始终延续了米芾的“规范”(12、13、14、15、16)而少有逾越。由此,我们不管是从王铎所书的“米襄阳帖”,还是从米芾所书的“襄阳”、“襄阳米芾”的结体、风神来比较,图5-1“米襄阳帖”这四个字都很难与王铎的书写习性划上等号。

2.“辛酉秋月书”(图5-2)

“辛酉秋月书”的第一个字“辛”字,严格地说是错字,因为第六划的横笔较之第五划的横笔要短一点,这基本结体,不管是楷书、行书还是草书都是要严格遵守的。图17的几个“辛”字都是王铎所书,好像没有―个字的最后―横笔是超过第五笔的。

“酉”字的草书写法是有类图5-2的,但王铎的“酉”字写法却是少有这样的,而是图18、19、20这样的结体。

“秋月书”这三个字,用笔、结体、风神也极其低劣,与王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的风神气象不合,可参看图21、22、23;

3.“王铎”(图5-3)

我们且不论“王”字是如何的板结,但看“铎”字的写法,就知道它不是王铎的结体习惯,这一点只要看看图24便可见分晓了。

此外,图5的正文与款识的气息不贯通,也是最明显的破绽之一。

说到这里,我们再将图5与图6作大致比较,似乎不难看出前者是对后者的摹拟。由于作伪者既想炮制一件让世人“无对照”的王铎30岁的书法作品来欺世,却又因对王铎早期风格和成熟期风格的把握不到位而“丑态百出”,混杂的笔意和无神采的拘谨结体使得整幅作品在“装嫩”不嫩的困境下又“老”态龙钟,加上“莫须有”的“王铎之印”(图5-4)比照图25、26、27、28的真印,其为伪且劣当属毋庸置疑。

三、明・董其昌山水画及书法扇面

我们在品赏董其昌(1555-1636年)的画作时,总是被他笔下的那种幽淡且颇具禅意的笔墨意境所吸引,用笔萧散松秀,虽逸笔草草却含蓄蕴藉、生趣盎然。而这些正是其寓巧于拙,寓秀于涩的生、纯、拙之笔的必然体现。再加上他极高的地位、富有的家资、渊博的学识作为他雄厚的艺术资本,才得以成就了他那既可称之为清雅,又可称之为高洁的笔墨格局,可说是继赵子昂(孟顺)之后艺术资本最厚且造诣非凡的一位艺术家。

清雅,是说其画作的表象;高洁,是言其画作的内涵。要言之,画之清雅可至,惟其高洁难求。高洁者,不独是高技大艺,

而是一种心境,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胆略。

我们再来品味一下这两件山水画(图29、30):

1.图29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款识(图29款识)字形过大、过松、使得与着墨不重的画面不甚协调。细察其书,虽得香光(董其昌号香光)之形却失香光之神,因笔力不济,故而笔不能沉;行笔过速,因而线条呈躁浮之态;四行款字的下脚呈一大角度斜直线,此种乃后世兴起且为扬州八怪辈所偏爱的江湖习气格式当在香光所有画款中所不见。

该图右下半部的树木杂草(图29局部)也是杂乱无序,其柳树枝干的勾勒不合香光以渴笔、淡墨体现树干凹凸质感的笔触,柳条的行笔过于“撩”,既乏沉着又少摇曳,了无含刚健于婀娜的美感。其夹叶树和后面的横点的点叶树,造型、勾勒、点虱因无姿、无序而导致无生气、无意趣可言。尤其是三棵树木之间的水草,更是勾勒无方,非但使画面不见那种幽淡、洁净且具禅意的笔墨意境,而且这种细长的水草在香光的笔下也几乎是不曾出现过的,此可参看真迹图31。

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过董香光的树木表现,大概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概念,那就是他画树是以董北苑(源)和米襄阳(芾)为祖的,高下肥瘦一任天趣,以高雅为归,用笔极其轻松自然,“不在斤斤细巧。”(《画禅室随笔》)

2.图30《李成寒林图》,还有那么一点香光的味道,惜寒林枯木的枝桠所形成的渔网状,顿使香光自然穿插的意趣荡然无存。因为这种僵硬呈几何状穿插的造型在香光的所有树木造型中也是无其例的。这一缺陷也表现在几间屋宇的用笔上,其造型、用笔与香光不可作等量观(图32)。特别是近景的土坡上的几笔浓墨以及燥烈的“李成寒林图,玄宰”的款识,哪里有一点香光的墨韵风神?

至于署款为香光的书法扇面(图33),无需细论其字形结体、笔墨气韵是如何乏神,但看名款“其昌”二字和所钤朱文“玄宰”(图33款印)之印,也就清楚其为赝品无疑。

接下来,我们再谈谈董香光的印章:

考香光一生所用之印章,一般都是汪关等明季篆刻名家所镌,故每都雅逸。然该藏家所藏董其昌的两幅山水画及书法扇面上所钤朱文“昌”(图29之印章)、白文“董其昌”(图30之印章)、朱文“玄宰”印,字法、章法、刀法可说是一无是处,尤其是“董其昌”印了无明人印章气象,全属臆造伪刻无疑。可参看真印图34至图41。

此外,该藏家所藏的这两幅山水画上所钤朱文印“萧军审定”,萧军何许人也,不详。如果这位“萧军”是一位有艺术修养的鉴定家,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萧军审定”一印钤在左下角本不该添加任何物象包括印章的留白处,就这两件画作而言,鉴定印如果钤在右下角似乎更加符合审美的要求。如此不懂审美的鉴定家亦属少见。

四、清・罗聘《梅竹双清图》

这件署款为扬州八怪之一罗聘的《梅竹双清图》(图42)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了无章法,梅、竹、石的无序组合和有悖梅花枝干穿插、勾花规律;无结构、无风神的墨竹以及无结构、无质感的石头及其毫无意趣的石上苔点,当知作伪者不但对罗聘的笔墨习性认识极其有限,且对石涛的笔墨意趣也是全然不知。所谓“仿清湘老人笔意”的款识,实在是自欺欺人之举。罗聘乃金农的弟子,才华早露,凡山水、人物、花卉无不精妙。秦祖永推崇其作为“神品”,尝称:“笔情古逸,思致渊雅;深得冬心翁甚髓。墨梅兰竹,均极超妙,古趣盎然。”其墨梅,一如冬心所评“聘放胆作大干,极横斜之妙;……可谓冰雪之聪明,异乎流俗之趋向也”。复誉“笔端聪明,无毫末之舛”。所谓“无毫末之舛”,是说其画符合梅花的结构特征、性格特征,亦即下笔之时恪守物理、物情、物趣、物态的创作理念和审美要求,而不是信笔涂鸦。此正是罗聘墨梅艺术“极横斜之妙”的根基。如果以罗聘所作《梅竹双清图》(图43)衡之图42,其伪自显。

(责编:石晓)

上一篇:飘逸跌宕 瓷肆纵横 下一篇:启蒙解惑札记(下)